临走时,上官蕙还塞给杜尚若一小盒桂花酥,轻声道:「画样费神,你累了就吃两块垫垫。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画得慢些也无妨,我这边先拖着布庄的绣娘,就说在等江南来的新样。」
又趁杜尚若不注意,塞给韩卢一袋碎银子:「这些你拿着,若是姐姐缺了什麽,你就先去买,别委屈了她。」
杜尚若揣着蚕绢和桂花酥,跟着韩卢回了红袖楼。刚进自己的院门,就见老鸨站在廊下,双手叉腰,脸色不善:「怎回得这麽晚,王公子今晚要来听曲,你赶紧去妆楼拾掇拾掇。」
那王公子前几日被她婉拒後,倒没恼羞成怒,反倒听说她愿弹独曲,连着好几日都按时过来,每次还特意让小厮提着匣子来,说是给她的听曲赏钱,明里暗里都透着不愿放弃的意思。
她连忙把蚕绢叠好,藏进妆台的抽屉里,又用一块绣帕盖住,才拿起琵琶,跟着丫鬟去了前楼。
刚进雅间,就闻见满室酒气。
王公子半倚在软榻上,领口敞着,脸上泛着醉红,见她进来,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捏得人发疼:「褋儿姑娘可算来了!今日别弹那些哭哭啼啼的调子,给本公子弹首《凤求凰》,陪本公子喝两杯,助助酒兴!」
杜尚若胃里一阵发紧,强忍着不适,轻轻挣开他的手。抱着琵琶往後退了半步,在离软榻最远的圆凳上坐下:「王公子想听《凤求凰》,奴家便弹。只是奴家只会抚琴,不善饮酒,还望公子海涵。」
心里只盼着快点弹完,好回房继续画花样,她绝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毁在老鸨和这些纨絝子弟手里。
王公子闻言顿时沉了脸,拍着软榻扶手站起身,醉醺醺的脚步踉跄着就往杜尚若跟前凑:「什麽海涵?本公子让你喝你就得喝!装什麽清高??」
话音未落,韩卢稳稳挡在杜尚若身前。
他手里还端着刚沏好的醒酒茶,垂着眼躬身行礼,语气却沉稳得不像个少年:「王公子息怒。褋儿姑娘今日确是染了些风寒,昨夜咳了半宿,若沾了酒气怕是要加重病情。公子爱惜姑娘声名,想必也不愿见她明日卧病在床。」
王公子愣了愣,醉眼朦胧地打量着韩卢,又瞥了眼他身後始终垂着眼的杜尚若,嘟囔道:「风寒?怎的不早说??」
韩卢立刻端起醒酒茶递过去:「姑娘怕扫了公子雅兴,一直强撑着。公子先润润喉,姑娘这就为您弹《凤求凰》,您听着曲子解闷,岂不是更舒坦?」
王公子听了这话也不强求了。
一曲终了,王公子还想留她再弹。
韩卢适时上前,接过她怀里的琵琶,低声道:「姑娘先回房歇着吧,这里交给我。」 便扶着醉醺醺的王公子往榻上。
杜尚若看了韩卢一眼,觉得这些天,他做事也比从前更稳重了。可他做事向来也少有纰漏,对客人的无礼也从容,她也说不上是哪里改变了。
大概是因为长高了些,才让她有这种想法罢了。
走出雅间,窗外的月亮已挂在中天,算算时辰,已是深夜了。
她铺好稿纸,翻了翻乐谱。
目光落在平日常弹的《潇湘水云》,那曲子里的烟水丶云影丶孤舟,若是画在素色绸子上,用淡青染水丶银灰描云,再绣上几缕细如发丝的舟楫,不知能不能受人喜爱。
她也没多想,有想法就立马抓起笔。先在纸上勾勒轮廓,笔尖划过宣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烟水的弧度丶云影的层次,还有那艘藏在云水边的小舟,渐渐在纸上有了模样。
韩卢路过她房门时见灯没灭,便知她这是打算挑灯夜战,转身往厨房去温粥。
杜尚若正对着画稿琢磨,忽闻敲门声,抬头应了声,就见韩卢端着个漆盘走进来。盘里放着温热的粥碗,还有一小碟腌菜。
「忙了这许久,垫垫肚子。」 他把粥放在案边,声音放得很轻。
杜尚若心里一暖,指尖刚触到碗壁,就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端起粥喝了两口,绵软的小米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甜香,连日来的疲惫彷佛都轻了些。她放下碗,又重新铺好稿纸,笔尖蘸了些淡墨:「韩卢,你先去歇吧,我再把草稿细化些,明日好上色。」
韩卢却不肯走,从墙角搬了个小凳坐在案旁,拿起墨块在砚台里轻轻研磨,动作娴熟,墨汁很快泛起细密的光泽:「我给你研墨,累了就跟我说。」
油灯的光透过半掩的布帘,在斑驳的泥墙上投下两人依偎的身影。
杜尚若握着笔,笔尖在绢上细细描绘,每一笔都轻缓而坚定,淡青的水纹渐渐漫开,银灰的云影悄然流转。
韩卢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偶尔添些灯油,或是把研好的墨递过去,屋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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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若看着莲子羹:为甚麽每次见你,我们都是在吃东西?
上官蕙舀起一勺莲子羹,一本正经地劝道:姐姐太瘦了,该多吃点。来人,上菜!
韩卢闻声,单手捧着满满一桌子菜阔步而来,心想:是该多吃点,养胖了就没人再会觊觎我的女人。
杜尚若看着桌上十道菜,猛地惊醒过来。
这是甚麽乱七八糟的梦。
长舒一口气时,门外传来韩卢的声音:姑娘,我买了桂花糕回来。
杜尚若闭上眼,握紧被子:我应当还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