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章 顶天立地,无愧於心(1 / 2)

第1104章 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而且,万知府,做事很难,但要坏事却很容易,你要小心一些人,居中破坏你要做的事儿,特别是一些自己人。」姚光启和万文卿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就要说点真东西了。

小心自己人。

万文卿,再征服交趾后,第一任巡抚,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在官场,这个人间最大的名利场打滚,首先要会人情往来,有些人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人连面都不要见。

姚光启选择见万文卿,因为他们其实都是晋党的余脉,晋党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姚光启是王崇义的女婿,而万文卿是王家屏的弟子,王崇古和王家屏都是晋党的幸存者。

他们本来就有关系,现在都在主持不同方向的商盟,日后在官场上都是助力,这的确是在拉帮结派,可这官场,自古以来,自此以后,也都是一个样儿,山头林立。

「哦?」万文卿给自己满了一杯,自己喝了一个,请姚光启好好说道说道。

「蛮夷好说,大明是天朝上国,地位崇高,而我们这些总理事,和这些蛮夷打交道,非常容易,但我们又不仅仅跟蛮夷打交道,还跟大明的商帮们打交道,买卖嘛,有买有卖。」

「和大明商帮打交道,就变得困难了起来。」姚光启犹豫了下说道:「你只要履任,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一定是有人给你递话,让你开个方便之门,而且这人来头一定很大,你开罪不起。」

万文卿一听,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他厉声说道:「我是朝廷命官!我在广州府,就没给人开过方便之门,谁来递话,难不成,他还能大过陛下不成!」

「我还不信了,这是大明的地界,反了他们了!」

他从监当官,一步步地爬到了知府,甚至愿意到交趾去,到现在,他连最喜欢的青楼都没去过了,这做了巡抚,居然还要看人脸色!

姚光启给万文卿满上,碰了一个,才继续说道:「来人当然大不过陛下,但是你不理,你就会遇到一些麻烦,这些麻烦不是很大,但这些个小麻烦,会不断的堆积,最后形成大麻烦,搞得你筋疲力尽,焦头烂额的同时,你还不方便去陛下那里告状。」

「因为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大事,你若是因为这些小事,就劳烦陛下,就会在陛下那几,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次数多了,你自己就不会说了。」

「陛下日理万机,极其忙碌,春秋鼎盛之年,却积劳成疾以至大渐,这些小事,去叨扰陛下,于心不忍。」

「这就是我说的,做事很难,坏事却很容易,他们也不干什麽出格的事儿,就不停的坏你的事儿,让你什麽都办不成。」

姚光启开始分享他做环太商盟总理事的经验和教训,他在这方面,吃了不小的亏,心中苦闷,还没地方说,就跟王谦写了封信,大倒苦水。

而王谦给姚光启支了个招儿,相当好用,这也是王谦在用的办法。

攒起来,兴大狱。

姚光启正襟危坐,面色严肃的说道:「前年,吴中商帮商总刘友德,找到了我的父亲,给我递话,让我对吴中商帮照顾一二,希望这环太商盟要用的货,都从吴中商帮走,我没答应。」

「我以为他就是想多拿些海贸的份额,多赚点银子,后来我才发现,我想错了,我们吴中姚氏是大户,他们就想靠着有这层关系,坐地收租,万兄,收租这事儿,你能理解吧。」

大明的势豪们,总是这样,无论什麽买卖,最后都要转向收租这一个路径去,简直是咄咄怪事。

万文卿思索了下说道:「就是说,这刘友德他连货都不想拿出来?能不能过关出海,能不能销往环太商盟各总督府,都得他点了头才行?他算什麽,他说了算?」

「他只想坐地收租,你知道他给我多少?」姚光启的神情,有些嘲弄,从这抹嘲弄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一点点当初还是纨絝的影子,也只有一点点了。

万文卿好奇的问道:「多少?」

「七成。」姚光启比划了一个七,笑着说道:「他当我姚光启是个傻子吗?

我答应了他,开始的时候,他还给,过两年,就该他反过来要挟我了。」

「我纵容他,就是自绝于朝廷与陛下,如此,我就只是姚光启,而不是总理事了。」

姚光启的权力来源于皇帝的任命,来源于大明朝廷,他跟刘友德狼狈为奸,就一定会被刘友德反过来威胁,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把最粗最壮的关系砍掉,那就是自绝生路了。

「后来,他就开始明里暗里的坏商盟的事儿,事情都不算大,总之就是哪哪都不顺,我知道是谁,但也没有证据去证明。」姚光启继续讲他和刘友德之间的纠葛。

万文卿听了半天,疑惑的说道:「他一个商帮,居然敢为难你?有点太胆大包天了吧,你可是环太商盟总理事,正四品,多少人指着你吃饭呢,他不怕你报复他?」

姚光启摇头说道:「我要报复他很容易,但我不能那麽做,让权力任性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权力所异化,我宁愿被他恶心,也不愿意让自己被权力异化。」

「我才是握着印把子的人,而不是印绶控制着我。」

姚光启要报复,甚至不需要明示,只要小小暗示一下,让权力小小的任性一下,立刻马上,就有无数人帮他,把刘友德办的服服帖帖,再不敢生事了,但姚光启不能暗示,也不能报复。

「明白了,君子欺之以方。」万文卿颇为感慨,姚光启有正气丶有浩然气,是君子,刘友德是小人,刘友德就摸准了姚光启是个君子,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姚光启继续说道:「而且这事儿,还有我父亲的授意,你知道的,我那个父亲,多少有点拎不清,他觉得儿子做了高官,居然不肯行方便,简直是岂有此理。」

「之前,陛下发行九边边营学舍专项国债,我让他赶紧认筹,他还不听,还是王家屏给他透了点口风,他才着急忙慌的去了。」

「我父亲,又跟你的恩师王家屏,关系莫逆。」

这就是官场,但凡是留心,绕来绕去,兜兜转转,都是自己人,而最需要小心的,恰好也是自己人。

「我的恩师丶你的父亲,才是刘友德敢挑衅你的底气所在,这就是你说的,要小心自己人。」万文卿终于听懂了姚光启到底在说什麽。

「有的时候,夜里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姚光启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了一句,还给万文卿满了一杯酒。

万文卿刚要回答,却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感,让他打了一激灵,姚光启这话看起来不经意,但在官场厮混了这麽多年,他知道,姚光启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多馀的!

回答错了,恐怕真的就错了。

万文卿也是闲聊一样的回答道:「若是答应了,那才是不识抬举。」

「你自认是文敬公的弟子,升了官,就琢磨着怎麽发财,和刘友德这等人,蛇鼠一窝的话,恐怕文敬公泉下有知,也会怒不可遏,更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既然总要辜负,那还是辜负我的恩师,你的父亲更稳妥些。」

真正抬举姚光启,可不是姚光启他爹,也不是王家屏,姚光启当初被他爹赶出家门,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王谦那时候,还喜欢嘲笑姚光启是姚五十。

是凌云翼,是陛下,抬举了姚光启。

姚光启的话看似不经意,但这是立场问题,一旦回答错了,恐怕日后的路,就会生出无数坎坷来。

「自古,这忠孝两难全。」姚光启揭过了这一话题。

他的确在试探万文卿,在官场上混,首先就是立场要坚定,要是连嘴上功夫都不肯做了,那才是真糊涂。

他跟万文卿喝酒,是带着圣旨来的,陛下让他考察下万文卿,看看是否合适总理事的职位。

对大明而言,交趾失而复得,真的不能再丢了,西洋商盟,同样兹事体大,陛下也要慎重的考察人选。

「这个刘友德烦不胜烦,王谦给我支了个招,让我继续如此,什麽都不做,不要报复,不要打击,就当不知道,让我给刘友德攒着,攒一段时间,就行了。

姚光启笑着说道:「起初我还不明白,我怎麽也是王家的女婿,他这个家主,就这麽让我生受着这等委屈?」

「过了不到半年时间,这刘友德越来越大胆,他竟然无视父亲的警告,甚至无视王阁老的警告,公然开始收租了。」

攒着,兴大狱,就是王谦教给姚光启的办法,姚光启本人是势豪出身,有点当局者迷,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些势豪。

显然,刘友德觉得都是自己的本事,压了强龙低头,不敢报复。

姚光启的父亲不让他收租,连王家屏都写了信,怒骂了刘友德一顿,让他收敛锋芒,否则出了事儿,没人帮他。

「老师他不知道?」万文卿仔细品了品这段话,询问王家屏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何等的角色,万文卿很了解恩师,王家屏的拿手绝活,可是装糊涂。

「王阁老是奔着金山陵园去的,他对这些具体的事情,很少过问,是不知情的。」姚光启明确的告知了万文卿,这件事和王家屏无关,王家屏想要的东西,不是银子,而是万历维新推运功臣。

到了那个地位,就真的够得着金山陵园,不想是够不着,一旦够得着,没有不想的,别说王家屏,姚光启也想死后葬入金山陵园。

「如此。」万文卿松了口气,他其实多少有点怕,如果是王家屏要求他给某些人开方便之门,他该如何自处?

姚光启继续说道:「刘友德不敢明面上收租了,他就暗地里收租,偷偷摸摸的收,这有道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他这个行径,终于是惹了众怒。」

「今年五月,在吴中商帮的船上,发现了阿片,刘友德银铛入狱。」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刘友德显然是有点失心疯了,姚光启不让权力任性,被刘友德看成了退让,看成了懦弱之举。

孙克弘的长子孙承志,养了一个大了他十三岁的外室,这个外室就曾经要给孙承志介绍一个发大财的契机,而这个外室要介绍的人,正是姚光启所说的刘友德。

「阿片生意是真的赚钱。」姚光启提到了最近在松江府流传的财富神话,维德角丶自由城已经沦为了阿片中转站,像很多财富神话一样,财富的背后不是勤劳,而是数不尽的肮脏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