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2 / 2)

蚕茧 伊藤雪彦 11113 字 5天前

悬空时他感觉脚底轻飘飘的。

锦河兴冲冲地将他洗了好几次,并且擦乾。

当牙齿咬上铅笔伤痕累累的躯干,

铅笔体会到反胃的感觉。

蛮横贪婪的美工刀锋,削笔机强迫箝制的酷刑,

都不算什麽。不过是削嘛。

铅笔都会经历的。

命该如此。

可是锦河没有拿铅笔来写字,

他直接塞到嘴巴里。

锦河漫不经心的含吮铅笔。

用舌尖推挤他身上的每一寸伤痕,

唾液缓缓浸透木质部,铅笔觉得自己要被染上臭味了。

铅笔前半生所有的爱与痛,被覆盖成恶心的残渣。

那才是铅笔最大的恐惧。

铅笔老是被咬着,悬晃在少年齿间,

锦河一时兴起,就会握着他。

用无法拒绝的力道,来戳刺眼前的目标,

第一个戳的是窗帘。铅笔很害怕,

他不是这个用途,他也不是缝衣针。

他恐惧织物纤维的穿透,恐惧锦河喉间发出的轻笑;

被按进鸟笼戳弄金丝雀胸腔时,

铅笔更是全身发冷,血液的黏稠令他反胃。

金丝雀痛苦挣扎,锦河拿着铅笔越插越狠。

许多血沾在铅笔尖端。

铅笔晕过去前最後一个画面,

是少年超近距离的巨大眼珠,透着凶光与残忍。

最可怕的是,铅笔醒来,直接与电动削笔机面对面。

锦河会用指尖捻着铅笔转圈,比划来比划去,

偶尔笑个两声,好像刽子手正在挑选趁手的刑具。

铅笔被握着腿,慢慢推过去,电动削笔器启动了!

机械嗡鸣声震碎铅笔残存的尊严。

铅笔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这次削磨给了他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不想再被剥夺什麽了。

剩下被唾液浸过的五公分躯干。

铅笔不知道自己能熬多久。

锦河睡觉时,铅笔努力移动自己,终於落到床下。

仆人随意将他扫进垃圾桶,

他连橡皮擦头都遗失了,整个脑袋显得空荡荡的。

在垃圾袋的包裹中,

他终於能放松狼狈的身子休息。

被砍伐的木材,平凡的HB。

命运不想饶过他似的,

铅笔从破裂的垃圾袋缝隙坠落,

身上沾着昨夜的鸟血与木屑。

他连滚的力气都没有,

瘫在大理石地板,一动也不动。

「是弟弟最近常玩的笔。」英俊的西装青年注意到了铅笔。

锦川弯腰,拾起他,

缓慢抚过铅笔残破的表皮,在染血前端稍作停留。

「是很有沧桑感的孩子呢。」

铅笔被擦拭乾净,放入西装口袋。

由古龙水与体温构成的,温暖无比的内衬。

铅笔没一块完好表皮的躯壳轻轻贴着。

很快就睡着了。

锦川时隔多日才想起他,取出的动作轻轻缓缓。

「帮你找了替换的橡皮擦头噢。看看是否合适。」

橡皮擦头慢慢接近,

完美嵌入铅笔空洞的金属脑壳。

被进入时铅笔本能地僵直。

他怕极了。怕极了怕极了怕极了。

锦川转动的力道十分克制,一点也不疼。

锦川使用他时,也都规规矩矩。

铅尖接触纸面的压力保持绝对恒定。

书信丶便条丶草稿。

笔尖从不深陷纸纤维,握的也不用力,

优雅有教养的书写方式,一切都恰到好处。

虽然有些疏离,但这样的疏离是一种体贴。

斑驳不堪的铅笔需要空间。

锦川纵容他。

收拾文具用品时,锦川会用软布保养铅笔全身,

连石墨芯的细粉都不放过。舒适得让铅笔昏昏欲睡。

「你见证过不少故事吧?」

锦川轻触锦河留下的齿痕,检视铅笔遥远的记忆。

铅笔不再因手掌的接近而颤抖了。

他还是创伤的。

即使没有被治愈,而且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完整。

恰当的距离。

竟然可以让铅笔不再颤抖。

他看过锦川对待其他旧东西。在抽屉的绒布隔间,

放着一些被世界损坏,却依然美丽的物件。

锦川没有选择带着他们。

他只带铅笔。怜爱亲爱地使用。

当最後一公分躯体再也塞不进削笔器时,锦川没有丢弃他。

锦川将铅笔嵌进一个古典雕刻的铜笔座,

摆在里尔克的书本旁。

铅笔能以倾斜的轻松姿势,

终日凝视窗外花园。

锦河有来要过几次铅笔。

锦川没有答应。

锦川偶尔仍会取下他把玩。

铅笔的体力不多,所以锦川舍不得削他。

只揉一揉铅笔,轻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铅笔被疼爱得昏昏欲睡。

齿痕与刀伤丶唾液与血迹,似乎都离得很远。

即使以斑驳尖锐的模样继续存在。

锦川说那样也可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