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相信这一天的辉煌直到没有一天向他展示另一天。
那时的他快乐。
梅雨季的午後,他为学生上完小提琴课,
照例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回家,雨水从窗缝渗进屋内,湿气极重。
窗户阴森森地往内看着客厅。
他一抬头,天花板垂吊下来的灯,微微晃动。
必须睁大眼睛才得以看清。
是影子。
一截固执的影子。
自天花板垂下,松软,丝带那般,等候着什麽。
当夜他梦见自己是被挂起来的灯,
脚趾浮浮地在屋梁下晃,绕着规圆。
夜晚太陡了,影子抬头冲他笑,蓦然伸出双手拉他的脚。
「你喘不过气吧?」影子问。
他拼命挣扎,喉咙冒出好多舌头,发不出声。
醒来後脖子隐隐发痛。
有人趁他熟睡时扼住了气管的手感如此鲜明。
日子渐沉,他仍然没能将自己组得完整,
在外走路脚後跟没重量似的。
但屋内很热闹,客厅的影子不再离开。
他发现它变浓了,夜里陪着他走路,甚至帮他关灯。
影子不再是附属,有时先於他举手丶先於他落步,
像身体里生出另一个人。
那人平和地说:「累的话,我来陪你。」
语气温柔,像他心爱的妻。
曾经在阳光下摸着他的脸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却被车轮轧烂的妻。
刮完胡渣会爽朗地朝他一笑,
匆匆地吻一吻才穿上警察制服的妻。
用无比崇拜的眼神在台下看他演奏小提琴的,西装毕挺的妻。
情人节夜晚,广播嚎了一整天浪漫的歌。
他站在那张与妻子一起选的木椅上,
拉Henryk Wieniawski第二小提琴协奏曲拉了一天,
让嗡嗡的苍蝇声蠕动成d小调。让自己发抖。
让自己随着旋律快裂开。
他并没有越来越轻,是影子越来越重。
木椅落地的声音如羽毛。
屋里再没乐音,徒留忠诚的影子。
一条终於能呼吸的救命索那样,
牵着他,晃着他,相思地,陪他留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