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安静的毁灭(2 / 2)

蚕茧 伊藤雪彦 7760 字 5天前

你说你不爱活,不因为穷,不因为创伤,也不因为缺爱,

那是一种长久的灵魂的蓝,跟我无关。

我爱你爱得快不能呼吸。

以为a依附b的结构可以让你愿意留在世界。

那也是我最大的愚蠢。

你去世後,我整理租屋处,找到一本手写日记。里面有日期,常写一个字:撑。从2021年写到2025年,第一页写到最後一页,那个「撑」越来越潦草。

日记最後一行是我们相熟那天。

你写:「今天有个大家伙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吃晚餐。真奇怪,我竟然说好。」

我真的有问你。

原来那时你已接近崩毁。

你走的那天,我空堂,回租屋处午睡。

被同学的电话打断睡眠。

那时我梦见你坐在顶楼,低头对我笑,说:「等我一下。」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醒来就知道你死了。

看完你的身体被家长认走,我继续回学校上课。

你死了,系上没有变化。

就像这世界从没打算认同过我们什麽。你的名字被红笔划掉。

我继续把硕论写完,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谁也没说。

只有一次经过商管学院木栈道,我忽然呼吸困难,吐了一地酸水。

多年後,我成为学校讲师。

你曾经忙碌的课表,成为我平凡的日常。

有个学生问:「老师,如果一个人永远活在心里,那算不算他没死?」

我说:「算。他活着。但你惨了。」

现在偶尔也失眠。

经过灯火通明的图书馆,想起你。

想起我们滚过床单的租屋处,墙上贴有几句你抄的诗。

『让我们的火焰继续烧着照着,

无须管任何虚假的恐惧,

如我们的本貌一样纯真,

如我们的灵魂一样不朽。』

『这身躯会呼吸,走路,睡觉,

以至於世人相信

有灵魂维系着这些活动;

但他们都受骗了。』

『我想要成为你的偷窥狂

你每日秘密的持有者

且希望这是你在我身上造成的

唯一的病。』

偶尔还梦见你。

梦里我们在温州街吃咸酥鸡,你说夜市吵杂的声音令人安心,

况且没有人会在意你说话时有没有表现得开朗。

「你恨我离开吗?」你薄薄的唇带有咀嚼脆皮鸡的油光。

「不恨。只是有点想。当年你如果多撑一会,说不定我们现在……」

你笑着打断我:「没有说不定。」

白晃晃的一只手伸进我掌心,等我握紧,才发觉握的是细长的切肉刀。

我紧紧地紧紧地握着,鲜血淋漓,没舍得松开。

醒来时窗外下雨,这就是台北,永远湿漉,阴雨的时间比晴的时间多。

你还死着,我还活着,这座校园把我们一起深埋及颈。

最近重生剧看得多了。

能回到过去的话,我想我不会选择告白。

也不会在夜晚的拥抱中求你留下,不会帮你加油。

穷小伙没有什麽能给,可能就默默握住你的手。

让你知道生病了可以被允许休息。

不坚强也没关系。不加油也没关系。笑不出来也没关系。

每次我对着一屋子学生讲「忧郁症的隐性徵兆」,

我都在反覆回想,你是不是也曾这样抬头,

看着别人分析,而你一声不吭?

你说你不想让我记住你破碎的样子。

对不起,我偏偏记得。

你演了一出最乾净的退场。

如今世界依旧忙碌。

教学,行政,研究,夺命连环问的学生,开不完的院会。

你遗下的那片空白,

我会用馀生,慢慢读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