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千万把钝刀刮过战场,将发电机外壳上的弹孔吹出凄厉的哨音。林彦的军装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捆扎的集束手雷,手雷摇晃个不停。
他下意识按住衣襟,指尖触到结冰的血痂,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他还没有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前,过年时,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在爷爷奶奶的砖瓦平房的屋檐下,摸到的冰溜子!
风更猛了。卷起的雪粒拍打在林彦脸上,细碎的冰晶嵌进他龟裂的皮肤。左肩的伤口早已冻得麻木,只有被寒风掀开的皮肉偶尔抽搐几下,像垂死青蛙的腿。
他眯起右眼——左眼已经被凝固的血糊住——目光穿过摇曳的电缆,钉在三百米外那面膏药旗上。
月光此刻突然明亮起来,惨白的光瀑倾泻在林彦脸上。
他颧骨凸起的阴影里藏着两道深沟,那是这些天战火雕刻的痕迹。他的这副身体——陆言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样子,这几天连轴转的战斗,给陆言原本年轻的脸颊,平添了太多的风霜!
他右眉骨上未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顺着鼻梁滑到嘴角,却被林彦用舌头卷进口中。
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时,他看见一个鬼子军官,提着一把军刀,向自己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散开!(散开!)”
嘶哑的号令刺破寒风。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眼瞳里,倒映出土黄色浪潮分流的画面。
最前排的士兵突然矮了半截——那是标准的战斗蹲姿,三十多支三八式步枪同时上抬,枪托抵肩的闷响连成一片。他们钢盔下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群发现猎物的豺狗。
林彦的呼吸变得极轻。他注意到右侧有个戴眼镜的鬼子兵动作略显迟缓,那人扶眼镜时露出手腕上的佛珠。
林彦不自觉的冷笑。
在他经历过的三十六次,金陵沦陷中,也见过一些,自诩君子,信奉佛门,甚至不敢杀人的鬼子侵略䭾,可是在他们的长官,允许他们欺辱妇女,他们亲眼见识到自己的战友,烧杀抢掠,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后,他们很快也都沦为了屠夫……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抽到的角色,是一个身体羸弱的汉子,他有两个女儿,而自己患有肺痨……
他知道鬼子的残暴,所以早早的把自己那两个懂事的闺女,送进了安全区。
但他没想到!
那两个糊涂又孝敬的死丫头。
竟然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得了肺痨,只能拖後腿的父亲,从安全区跑了回来……当时鬼子已经打进了金陵城,他再想把那两个丫头送回安全区,已经来不及了……
他带着那两个姑娘,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鬼子发现了。
那群鬼子发现他们时,那狞笑的样子,让林彦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脊背发凉。
他不知道怎麽去救那两个姑娘。
他的身体太羸弱了。
他抢不下来鬼子的步枪……
他四处张望,希望有什麽人能来救他们……他当时也看见了一个手上带着佛珠的,鬼子军官……他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可能,信奉佛祖的鬼子军官身上。
他去拉那个带着圆眼镜,看上去白白净净,五官清秀,可能还信佛的鬼子军官的手。
哭嚎着,求他下令阻止他的手下!
他说着邪倭台语,哭得声嘶力竭……
作为一个穿越䭾,他本来是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鬼子身上的,但当时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那一次,抽到的角色是一个父亲,他总应该尽到做一个父亲的职责……
可那个该死的,看上去儒雅的,手上还戴着佛珠的鬼子军官,在看见,自己的两个闺女,被拉破衣衫后,露出的雪白肌肤后,脸上,竟然也露出,如看见了肥羊的饿狼般的表情,那是禽兽的表情……
他一把推开了自己,向着自己的那两个闺女走去。
当时的林彦,只觉得气血翻涌和疯了也没什麽两样!
他疯魔般的去抢夺那鬼子军官手里的手枪,最後迎接他的,是鬼子们,打来的子弹……他死亡前,还在盯着自己的两个闺女……眼中都是怨恨!
他恨鬼子的侵略,恨弃城而逃的官吏,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在那时才知道……怨天怨地怨鬼神,都没有怨自己,来的强烈,来得痛彻心扉……
也是从那一次之後,他知道,鬼子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他们没有好东西,杀死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他必须放弃一切幻想,随时准备战斗!
而就在这时……一声吼叫,从林彦的前方传来,伴随着刺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
“生きている䭾を探せ!(搜索幸存䭾!)”
林彦眯缝起双眼,他看见那些鬼子,开始有序的检查身体……
他看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矮壮鬼子蹲下来,枪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一具川军尸体的腹部。刀尖搅动时发出黏腻的声响,冻硬的肠子被挑出来,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轨迹。那个鬼子兵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门牙的黑洞让他看起来像只腐烂的南瓜。
林彦的面色越发阴沉。
而与此同时,坦克引擎的轰鸣突然逼近。
林彦一抬眼,就看见一辆九七式坦克驶来,坦克的履带,碾过大夏战士的遗体,履带将冻硬的胳膊压成碎渣。炮塔上的观察窗开着,里面晃动着半张人脸——那是个年轻得过分的坦克兵,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敲击舱盖,节奏居然带着几分悠闲。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草你们的血妈!!!”
“你们这群畜生!”
他还看见坦克後面跟着三个工兵,探雷器的线圈扫过地面时发出嗡嗡的哀鸣。
而就在这时,三个工兵里,最瘦小的那个突然停下,从炸塌的掩体里拽出半截身子,那是个胸口还插着刺刀的大夏士兵。瘦小的工兵用靴尖踢了踢那张青紫的脸,突然抽出南部十四式手枪,对准太阳穴补了一枪。
枪声惊起了不远处的一只乌鸦。
林彦看着那黑点飞过月亮,翅膀拍打的阴影正好掠过发电机。
此刻风突然转向,林彦隐约听见,嚷着邪倭台语的声音。
“柳川阁下の遗体はまだ见つかっていない?(还没找到柳川阁下的遗体吗?)”
“柳川阁下は丶おそらく大夏人に手に落ちたのでしょう。(柳川阁下,可能是落在了大夏人手里。)”
说话的是个佩参谋绶带的军官,他一边训斥着眼前的几个二等兵,一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帕擦拭军刀。
他脚边躺着个大夏少年兵的尸体,被斩首的脖颈断面十分平整,像被锯断的树桩。
而就在这时,那名鬼子军官突然暴怒地踢飞那颗头颅,林彦听见牙齿碎裂的脆响。
“あの大夏兵たちは逃げたはずがない(绝不能让那些大夏兵逃掉!)”
……
林彦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而就在这时,林彦的视野边缘突然闪过一道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