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他不吃牛肉
「打上门?」
温禾猛地从院中的藤椅上坐起身,盖在脸上的《本草纲目》抄本「啪」地落在石桌上。
他近来除了在家与孙思邈探讨「细菌」「人体结构」,顺便把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抄了下来。
连高阳县府的大门都没怎麽出,更没招惹过谁,怎麽会有人上门「打」来?
自从上一次的事情后,长安城内还有人有这胆量?
是觉得家里的矿太多了?
难不成是前些日子跟孙思邈提想找大体老师,研究人体脏腑的事被人发现了?
温禾心里咯噔一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事他只跟孙思邈丶齐三说过,按说不该走漏风声才对。
「走,去看看。」
温禾压下心头疑虑,起身拍了拍衣摆,快步朝着前院正堂走去。
阿冬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刚到月亮门,就听见正堂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大嗓门,带着几分蛮横,又掺着点耍赖的意味。
「宿国公,真不行!这酒精是用来消毒伤口丶泡制药材的,不是酒,真不能给您喝!」
李泰的声音满是愁容,听着像是快被磨得没了脾气。
温禾挑着门帘往里一看,顿时乐了。
正堂里,程知节穿着一身常服,敞着领口,正拍着桌子跟李泰讨酒。
李泰坐在对面,手里紧紧攥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瓷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一旁的李恪则仰头望着房梁上的雕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显然是不想掺和这浑水。
最小的李佑更绝,缩在椅子角落,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也是,全长安谁不知道程知节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论难缠程度,比宗室里的李道宗还胜三分,这三个皇子哪敢跟他硬刚。
「什麽消毒泡药,某上次尝过一口,那劲头比烈酒还足,比宫里的御酒都够味!」
程知节瞪着眼睛,伸手就要去抢李泰手里的瓷瓶。
「你这小子别小气,给某倒一碗,就一碗!」
「宿国公,你真想喝就找先生要嘛,本王又不敢叫他们拿出来。」
李泰撇了撇嘴。
「能要某早就要了,你家先生也是个抠门的。」程知节喝了一声。
就在两人拉扯间,坐在上首的秦琼忽然咳嗽了几声,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闹得欢的程知节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停住动作,脸上的蛮横立刻换成了赔笑,搓着手道:「二兄,某跟卫王开玩笑呢!哪能真让去偷温县子的宝贝啊,哈哈。」
说着,他还不忘补充一句,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不过二兄,那酒精确实不错,某实在喝不惯府里的黄酒,太柔了,没劲儿。」
他就想不明白了。
那好东西怎麽就不能喝了呢。
那些突厥人不也喜欢喝烈酒,特别喜欢将鹿血夹杂着烈酒一起。
那滋味,烈的让人好似要着火一般。
不过就是如此,也比不上那酒精。
温禾这才注意到,秦琼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比上次见时还要苍白些,身上盖着薄毯,显然是旧伤又犯了,身子虚弱得很。
即便如此,程知节在他面前,也半点不敢像在别人面前那样犯。
「义贞,休得胡闹。」
秦琼又咳了两声,摆了摆手。
「温小郎君的东西,自有他的用处,你别在这添乱。」
程知节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提酒精的事,却转眼看向刚进门的温禾,眼睛一亮:「哎?温小郎君来了!正好,某找你有事!」
温禾走上前,先对着秦琼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翼国公。」
秦琼想要起身回礼,却被温禾拦了下来:「在下是晚辈,那有让国公起身回礼的。」
「无妨。」
秦琼还是站了起来,脸色坚毅。
他这样的人,怎麽会允许让别人把自己当做一个废人。
哪怕温禾没有这个意思,他心中也会觉得不快。
温禾见状,也便不说什麽,转头看向程知节,行了一礼,淡淡的问道。
「宿国公找我何事?方才听下人说,有人要『打上门』,我想应该不会是宿国公你吧。」
「嗨,那是下人瞎传!」
程知节挠了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某就是着急找你,让门房快点通报,没成想他们传岔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语气急切起来。
「温小郎君,某听说你请了位孙思邈孙道长来长安,还让他当了济世学堂的山长?」
温禾点头:「正是,孙道长医术高超,心怀百姓,由他主持济世学堂再合适不过,日后学堂开课,教穷苦子弟学医,便是要济世救人。」
(PS:评论区说之前的名字不好,所以改了一下)
程知节这话一出口,温禾心里便有了数。
想来是今日大朝议上,陛下当众提了孙思邈任济世学堂山长的事,这消息才顺着朝堂传到了程知节耳朵里。
只是一想到「济世学堂」这名字,温禾心里忍不住犯了点嘀咕。
这名字虽贴合救民济世的初心,却总觉得少了点气势。
若是按他之前的想法,叫皇家医学院多霸气?
日后再顺着往下延伸,搞个皇家科学院,把算术丶格物丶冶炼这些都归拢进去,说不定还能推着大唐的技艺再往前迈一大步。
可他转念一想,李世民肯定不会同意。
温禾咂咂嘴,终究还是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罢了,济世就济世,能实实在在教出医者救百姓,比什麽霸气名头都管用。
至于程知节今日上门的目的,早在温禾看到软榻上的秦琼时,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前些日子他特意去华洲请孙思邈,除了筹备学堂,心里也存着另一层念想。
便是盼着这位神医能为秦琼看看旧伤。
秦琼这般为大唐征战半生的猛将,若真像史书里写的那样,后半辈子只能在家中深居简出丶受病痛折磨,实在可惜。
「济世学堂的事倒不急着细聊。」
程知节咧嘴笑了两声,转头看向秦琼,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热络。
「二兄,你也别在这端着了,咱今日来高阳府,本就是为了请孙道长给你治病,你快坐舒坦些,别一会儿道长来了,还得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秦琼被他说得无奈,轻叹了口气。
他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只是觉得贸然上门叨扰温禾,已是失礼,哪还好意思再主动提求医的事。
可程知节这般直白点破,他也只能顺着台阶下,对着温禾拱手道:「今日冒昧登门,还望县子莫要责怪,不知孙道长此刻可有空闲?能否劳烦县子请他出来一见?」
这一礼,秦琼行得郑重。温禾见状,连忙侧身避让,连声道:「秦将军折煞晚辈了,您是大唐功臣,晚辈哪敢受您这般大礼,孙道长此刻应在院中整理医书,晚辈这就去请他过来,您与宿国公且在此稍坐。」
说罢,他正要转身往外走,李泰却突然快步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的慌乱:「先生!我丶我突然想起后院还有几只『颉利』没喂,我得先回去照看,就不在这叨扰了!」
不等温禾应声,他便像身后有什麽东西追着似的,急匆匆地往门外跑,连平日里最宝贝的瓷瓶都忘了拿。
紧接着,李恪也牵着李佑走了过来,对着温禾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却难掩一丝仓促:「先生,时辰不早了,我带五郎回去读书,今日便先告辞了。」
「嗯,去吧。」
温禾看着两人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好笑
「喂颉利?」
程知节和秦琼面面相觑。
但他们也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颉利不是还在草原吗?
……
温禾往后院走。
到了偏院,便见孙思邈正坐在藤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线装书,素色道袍搭在榻边,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连带着他鬓边的银丝都泛着柔和的光。
走近了才看清,孙思邈手中的正是他前些日子抄录的《本草纲目》选段。
听到脚步声,孙思邈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欣喜,连忙将书递到温禾面前:「小郎君来得正好!你这卷医书里记载的『百草分类法』,竟能将草木按性味丶功效细分,比前朝的《神农本草经》更详尽,贫道昨日看到『当归养血』的注解,颇有感悟,正想与你探讨一番。」
《神农本草经》成书于东汉时期,由秦汉医学家集体整理而成,托名神农氏所着,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中药学专着,位列中医四大经典着作之一。
全书分三卷,载药三百六十五种。
而《本草纲目》载药一千八百九十二种,附药图一千一百多幅丶方剂一千一千多首,采用自然属性分类,涵盖药物形态丶产地丶炮制及跨学科知识。
《神农本草经》以形上学的「气」为理论基础,奠定中医药整体观与辨证用药原则,被列为中医四大经典之一,其配伍原则至今仍是临床用药基础。
而且专精于中医理论体系构建。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后来孙思邈的《千金方》,都是参考他的。
而《本草纲目》在生物学丶矿物学丶农学等领域贡献突出,但对中医临床的直接影响较弱,最多只是作为一个目录。
可惜这两部医术在满清的时候,因为某个十全老人被毁了一部分。
后来小鬼子入侵的时候又被偷走和销毁了一部分。
温禾在藤榻旁的石凳上坐下,接过孙思邈递来的凉茶抿了一口,笑着道:「孙道长过誉了,这不过是晚辈整理的一些零散记载,能得您认可,已是荣幸,您说的当归养血,晚辈倒觉得可搭配白芍,既能增强滋阴之效,又能缓和当归的温燥。」
孙思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法甚妙!当归配白芍,一温一凉,一补一敛,确实能兼顾养血与护阴。小郎君年纪轻轻,对药材配伍竟有这般见解,实在难得,不知这些医理,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温禾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轻声道:「这些都是晚辈从一位故去的老师那里听来的,那位老师学识渊博,曾留下许多医书手稿,晚辈只是将其整理抄录,偶尔琢磨些配伍之法罢了,可惜老师早已仙逝,晚辈也没能尽得他的真传。」
他有些无奈,总不能说他是抄袭后人的吧。
不过他确实也学过一些,以前穷,没钱看病,所以院长会请附近的老中医来。
他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孙思邈听到温禾说他老师故去了,脸上露出几分惋惜,轻轻叹了口气:「这般有学识的医者,竟已不在人世,实在可惜。若是能与他当面探讨医理,定能受益匪浅。」
说着,他将《本草纲目》小心收好,目光落在温禾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小郎君今日特意来后院,想来不是为了与贫道探讨医书吧?莫不是前院有什麽事?」
温禾见他主动问起,便顺着话锋道:「孙道长猜得没错,前院确实来了两位客人,还得劳烦您移步去看看,是翼国公与宿国公,翼国公旧伤缠身多年,近来愈发严重,今日特意来府中,想请你诊脉。」
孙思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整理了下道袍,伸手将药箱提了过来:「病人便是病人,没有身份高低差别,王公贵胄或是贩夫走卒,在贫道面前都是一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检查里面的诊脉垫与常用药材,指尖拂过药箱里整齐摆放的银针,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走吧,咱们这就去前院,别让二位国公久等。」
温禾跟着起身,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路上,温禾想起秦琼平日的状态,忍不住补充道:「孙道长,我之前听人说,翼国公时常咳嗽,而且面无血色,还有他身上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夜里常常睡不安稳,太医院的御医们虽然开了不少方子,都只能暂时缓解,您今日诊治时,也无需顾虑,有什麽都可以直说。」
「小郎君放心,贫道自有分寸。」
孙思邈点头应下,脚步稳健,袍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等会儿诊脉时,我会仔细询问翼国公的症状,再结合脉象判断病因,不会轻易下结论,医者行医,最忌主观臆断,需得望闻问切,缺一不可。」
孙思邈笑道。
温禾闻言,顿了一下,随即也失笑的向着孙思邈行了礼:「受教了。」
他望着孙思邈,不禁佩服。
「这才是良医啊。」
两人说话间,已一同走到前院正堂门口。
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温禾先挑着门帘往里看了一眼,轻咳一声,掀开门帘与孙思邈一同走了进去。
「二位国公久等了,这位便是孙思邈道长。」
程知节听到声音,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连声道。
「孙道长可算来了!您快给秦二兄看看,他这旧伤今日又犯了,坐着都觉得疼,太医院的御医们实在没辙。」
他也不等着孙思邈行礼,便拉着他朝着秦琼走去。
「慢些慢些。」孙思邈好歹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就程知节那力气,还不得把他拽散架了。
秦琼也撑着身子想从软榻上坐起。
「义贞,不得无礼。」
他来到孙思邈面前,向着他行礼:「有劳孙道长了。」
孙思邈连忙上前两步,轻声道:「翼国公折煞贫道了,您身子不适,躺着诊脉便是。」
说着,他示意温禾取来诊脉垫,铺在软榻旁的案几上,又小心地将秦琼的手腕扶到垫上,指尖轻搭在脉搏上,闭上眼睛,神色瞬间变得专注。
正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鸟鸣声与孙思邈偶尔询问的声音:「国公平日是否常觉得头晕目眩?尤其是晨起时,需缓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夜里睡觉时,是否会心慌难安,总觉得胸口发闷?」
「道长说得丝毫不差。」
秦琼点头,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特别是阴雨天,旧伤发作时,头也跟着疼,像是有根针在扎,夜里常常睁着眼到天亮,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疼醒。」
孙思邈又诊了片刻,手指轻轻按压秦琼的手腕内侧,感受着脉象的变化,眉头微蹙:「国公这脉,跳得既急又沉,节律也不稳,是典型的肝阳上亢之症,再看您的舌苔,色红少津,这是气血亏空的徵兆,简单说,便是您常年征战,旧伤反覆耗损了太多血气,体内阳气过盛却无阴血制衡,才会出现头晕丶心慌的症状。」
这话落在温禾耳中,心里立刻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