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旦战事突起,刀兵无眼,北地之民,多少要遭受涂炭。」
中年人神情沉凝,说道:「这等大势大局,凡人不可阻拦,更不是你我可以左右。
只需且看风云即可,不过这等千载时机,我们不能闲着,思谋筹算,更要适当做些什麽。
商者,役使银流物货,可积蓄富贵钱财,役使大势波澜,可熔锻国运英才。
既然这些事终归发生,自然不好白白错过,善加运用,方不负天下大势。
一场春闱舞弊大案,催生时势,孽生因果,就让我们得了许多便利。
两雄相争,刀兵千里,谁为英雄,谁为败寇,最终能成全何人,岂不是更让人期待。」
中年人话音刚落,书案旁半开的轩窗,突然鼓荡入一阵劲风,阴冷刺骨,叫人遍体生凉。
寒风在屋内缭绕,将书案上摊开的舆图吹动,香案上盖着灵位的雪白绫罗,随风无声飘动……
……
刘轩微微定神,说道:「东家提到贾琮,我倒是想起一些事情。
会同馆传出消息,鸿胪寺官员传讯残蒙使团首领,皇帝委任贾琮为大周和议掌记,参与两邦合议所有事务。」
中年人微微一愣,说道:「前面毫无预兆,怎麽突然封他做个和议掌记。
贾琮堂堂五品翰林学士,去做两邦和议掌记,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当今皇帝可是个精明人,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我看其中必有蹊跷。」
刘轩继续说道:「贾琮还不知这一件事情,昨日城中有大批户部车马,在城中走街过巷。
车上皆装载米粮鱼肉布匹等物,这些车马从宏德门出城,往城东郊外而去。
后来户部传出消息,说贾琮主事的城外火器工坊,最近营造成功一种新式火器。
皇帝因此龙颜大悦,对火器工坊中人大肆犒赏。
只是工部火器司之事,一向都是密不透风,外人极难得窥究竟。
东家,贾琮研制火器有神鬼莫测之能,当年他就是靠自研火器,才能在辽东立下诛灭之功。
此次所谓的新制火器,外人不得而知,能得皇帝如此看重,多半是极犀利之物。
我们是否调动人脉,打探其中根底,或许将来会有用处。」
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当今皇帝极看重火器研造,将其视为镇国之术,一向不容他人染指。
自从贾琮首倡火器之法,但凡牵扯觊觎火器,没人能有好下场。
上年金陵破获火器私造大案,从私设工坊中擒获的工匠和护卫,六十馀人全部被枭首示众。
嫡系家人都被充军发卖,下场十分凄惨悚目,皇帝杀一儆百之心,昭然若揭。
甄家大房甄世文,莽撞愚蠢,被人蛊惑,牵扯火器私造,最终落得被人灭口。
其罪在其自身,本于甄家无关,甄世文死后,本以为甄家能得脱大难。
没想到皇帝只是因甄老太妃在世,出于对太上皇的孝道口碑,才暂时隐忍不发。
等到老太妃凤驾归天,大孝之期将满未满,皇帝便迫不及待对甄家发难。
百年华族,数代积蓄,一夜之间,抄家破门,从此金陵再无甄家。」
刘轩听自己东家言语森然,心中微微泛起寒意……
……
中年人继续说道:「一个江南世家,本就不在皇帝眼里,当年杜家岂不是如此,皇权浩浩,倾覆只在旦夕。
皇帝并不是睚眦必报,一心想着清算甄家,而是向朝廷内外警示,圣心意图所在。
但凡觊觎火器之人,不管平头庶民,还是世胄高门,皆严惩不赦,生死以之,俱为齑粉。
我们眼下的处境,还用不着涉及火器,没必要轻举妄动,节外生枝。
万一被朝廷内衙鹰犬嗅出味道,走露行迹,以后办事可就难了,想在神京安稳居住,多半也不行了。」
刘轩说道:「东家思虑周全,是我想的莽撞了,贾琮任和议掌记之事,是否还要打探?」
中年人说道:「贾琮虽然年轻,韬略城府,机敏过人,金陵之事你也见识过。
要是因探查此事,被他有所察觉,他竟生出反制之念,只怕是要坏事的。
而且他时运旺盛,这一路走来,有胜无败,想想都有些棘手。
一个手段高明之人,很难对付,但一个手段高明,还运气极佳之人,就会更难对付。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触碰他,大家相安无事,才可以待后缘……」
……
大周宫城,文渊阁。
这里地处午门左侧,靠近文华殿,是内阁阁臣署理公务之地。
贾琮既被任命和议掌记,自然要拜会两位上官,内阁大学士王士伦和兵部尚书顾延魁。
他和顾延魁十分熟悉,当年他曾在兵部观政,顾延魁是他的上官,对他多有关照。
后来顾延魁举荐他为九省统制参赞,跟随检点巡视九边,对他这位后辈有提携之恩。
贾琮也因此机缘巧合,得到辽东总兵梁成宗赏识。
顾延魁西去巡视蓟州镇丶宣府镇两镇时,梁成宗以贾琮熟悉火器,求告顾延魁将他留任辽东火器幕僚。
贾琮这才有机缘领军出征,立下削平女真的拓疆大功。
引水思源,顾延魁对他颇具恩义,如果没有他当年提携,可能就没有贾琮的今天。
但贾琮对王士伦,远没顾延魁这般熟络,除殿试时见过一面,及第后随同年到府拜谒,并没有其他交集。
但是在官场礼仪上,王士伦和他的关系,甚至比顾延魁还要厚重。
因王士伦是本年春闱首席主考官,贾琮是春闱头甲二名,是他亲点次名榜眼,是他的春闱座师。
这在官场上是极亲厚的关系,无异于举业仕途引路之人,吏部尚书陈默也是同理。
所以,贾琮即便和顾延魁交情深厚,但因官场举业规矩,也须先拜会王士伦,这种次序不容紊乱。
省的到时传出流言,堂堂五品翰林学士,不懂礼数,不敬师道,贻笑大方。
他到了文渊阁殿外,经过内阁属官通报,过稍许才被带入王士伦官懈。
贾琮和这位座师交集极少,但听说过他许多传闻,说他少年成名,仕途早发,城府极深,难以捉摸。
总之是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物,只是见面之后,王士伦并没有半分清冷之意。
他对贾琮的到来,显得态度欣然,笑容舒缓,神情和蔼,让贾琮凭生亲近之感。
按理王士伦名列文臣魁首,与贾琮官职相差悬殊。
贾琮依礼拜会上官,他却没摆半分官场上下规矩,也无官面言辞文章。
而是在官懈中烹茶相待,显得对这位门生极为礼遇,让贾琮微微有些愕然。
他心中不能肯定,这就是传说中谋算深沉,难以捉摸的王士伦,他对自己的门生,是否都这般和蔼。
贾琮将来意说明,对自己如何自奏圣上,被委任和议掌记之事,对王士伦都坦言相告。
王士伦微笑说道:「玉章以为残蒙三大万户部落,虽携手入京求和,但暗有分歧,应以深究?」
贾琮说道:「下官以为如今朝廷陈兵九边,严阵以待,禁绝边贸,使残蒙各部陷入严冬匮乏。
历来两邦议和,不以理争,而以势胜,大周既已占据上风,议和其实已无悬念。
朝廷深知安达汗居心叵测,一直有南侵之望,为遏敌要害,绝不会有半步退让。
最终落定边贸数额,必失残蒙奢望所需,九边战事一触即发,并非危言耸听。」
王世伦听到这里,眼神微微发亮,两邦议和,不以理争,而以势胜,当真一言中的。
他心中一阵激荡,不过才舞象之年,举业才华横溢,可以说是天资聪慧。
但这等年纪,理政观势,犀利明快,难道真是苍天补缺,降下宿世之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