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睁眼抬头,沉默望向女子,一霎时仿佛整片天地都压了上去,李西洲面色又白了一分,如觉天地旋转,有些摇晃地扶住了身旁高石。
她晃了两下,还是没有坐倒,虚弱笑笑:「那日燕王刺客杀我,只差半寸,此后至今志不曾夺。难道今日我怕死吗?。」
和尚沉默良久。
「今你二人俱在我掌中。」
「不错,鲛宫迟早会被将军湮灭,届时天地封闭,将军杀我二人只要一指。」李西洲道。
「世子身负【白水】,又有山海之体,最难被奇剑刺杀。二十合之内,便能分出胜负。」
「不错,无论如何想,裴液这时胜不过雍戟。」李西洲淡淡一笑。
「殿下在做困兽之斗。」
「然也。」
和尚望着李西洲,李西洲也望着和尚。
久久无言。
「二十合已经过去了。」李西洲再次垂眸伸手,「禅将军请选吧。」
……
裴液提起鞭腿,狠狠砸下,将雍戟从三丈高的空中重重砸落在地。
然后他直冲而下,提膝再次砸上雍戟腹部,雍戟咬着牙,还是痛咳出一口鲜血,骑在身上的裴液散发如同狮虎,拳拉满弓,一拳砸向雍戟面目。
雍戟抬臂格住,同时一拳撞上了少年的肋部,骨声咯吱作响。
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贴肉搏杀着,雍戟偶尔带给少年明显的伤势,但与此同时他被全面压倒,裴液的进攻如同狂风暴雨,拳丶剑丶心神……雍戟几乎遇不见在赤手空拳搏斗中能与自己相持的脉境,但少年确实算一个。
他显然没有太受过拳脚武艺的训练,江湖上称名的几样拳掌全不沾边,但偏偏对搏杀有着极敏锐的感知和极正确的理解,尤其如今在蜃龙真血与鹑首的加持之下,雍戟几乎难以招架。
更重要的是他也难以专心放在搏斗上。
【白水】的流逝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雍戟束手束脚,几乎不敢与他过多接触,而裴液则似全无顾虑,每一拳都如挟风雷。
而随着少年也掌控一部分【白水】仙权,操水带来的优势已明显变小。
二十合过去,雍戟一直在被动防御着,咬牙冷眸地盯着他,想要找出改变发生的缘由,他这时甚至不敢启用觜星守,只怕【白水】在暴露的一瞬间,就被直接夺去。
直到他忽然注意到裴液再次只用剑做了回转,提拳砸来。温热的血溅上他的脸,他忽然一个灵醒。
瞳孔骤缩地怒吼道:「你身上,怎麽会有蜃龙真血?!」
裴液并不搭话,再次直冲而来。
但雍戟的脸已完全冷下来了,没有一丝表情。
仿佛刚刚二十合所受的一切憋屈与压制都将在这时爆发。
既然知晓是蜃龙真血,那麽就不必盲目猜疑了,唯一的办法是,在【白水】彻底流去之前,就彻底利用其带来的优势,终结这场战斗。
二十合下来,【白水】也不过流去了五分之一。
白水之下,你能坚持一个二十合吗?
「觜星守·白水幻君尊位。」雍戟冷望着少年,咬牙喝道。
鲛宫之内,几十丈水域如同翻起巨浪。
……
「我知晓了。」良久,和尚轻叹一声,「是蜃龙真血。」
李西洲不语。
「殿下在入蜃境的时候,为的就是这样东西;殿下在拿到这样东西的时候,就已想好了今日。」和尚望着女子,「因而才放那少年进来吗,可他又因何能继承蜃龙真血呢?」
「途穷梦远而见灵,如此温柔的一座世界。」李西洲抬起手,梦幻般的水波荡在她的手心,她轻声道,「禅将军,你们既从未正视过蜃境,又怎麽能触摸蜃境的魂魄呢……每一只仙狩缔契时都有它的倾向,蜃境当然也有。」
和尚默然一下:「但即便面对蜃龙真血,世子在猝不及防之后,仍然足以取胜。」
「是,请选吧。」
李西洲与和尚平静对视。
要选什麽呢?二人都心知肚明。
在雍戟进入之后,鲛宫成了一个黑盒子。
再打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其中结果是什麽。
禅将军已掌控了此处大半天地,他有很多个选择。
继续盘坐七八个时辰,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蜃境迟早会彻底纳入他的掌控,届时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或者最应当做的,锁困天地,消耗鲛绡,女子遥在远方时他不大有法子,但如今二人自投罗网。李西洲显然已经用尽全力了,雍戟会杀了裴液,他会杀了面前的女子。
或者有一些更极端的选择。
他已经将这片天地掌控八成了,他有超然的伟力,他可以付出很多代价,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性命——离开这里,或者在更短的时间内打开这座鲛宫。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他在强行和这座蜃境的规则对抗。
如果他这麽选,意味着他相信在那个黑盒子里,雍戟会输。
雍戟输了,就会死。
燕王府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燕王府接受不了。
和尚看着对面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她的眼神微疲而安静。
她知道燕王府接受不了。
李幽胧刚刚与雍戟订亲,他们还没有完婚。燕王府在神京经营一遭,如果带不回去【白水】,至少要带回麟血。
最妙的是,李幽胧的婚约正是这位女子推动的。
就算他做出选择,禅将军与雍戟,依然至少要死一个。
如果他真的做出选择,禅将军与雍戟,至少还可以活一个。
……但这一切的一切,是建立在黑盒子里,雍戟微不足道的失败可能上。
雍戟本来就会得胜,当然会得胜,他消耗自己手中的一切去干预鲛宫,那麽等于救下了裴液。并且天地将失去封锁,前面一切为掌控天地做的努力付诸东流,他会陷入虚弱……面前的两人可能还会再次利用鲛绡离开。
被面前这位女子一唬,他就杯弓蛇影地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吗?
和尚沉默。
真是与修为无关,一个落子,天楼也不得不在棋盘对面坐下,与她对上一子。
和尚沉默之后,又复沉默,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
「殿下孤身履险,真有勇也。」
他阖了下眸子,睁开眼时犹疑全抛去了,像又在年轻时的殿里陪着师兄诵经。
他不再犹豫地抬起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