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觉环顾四周。
「嗯,不然呢?还在现世?等着一天被剿八百回麽?」
范乾走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人,仿佛熟悉,摆手的摆手,点头的点头,但互相之间都没有多问什麽。
只是,这人是不是有点少了?
季觉不由得皱眉:「你们这个,是不是太随便了点?起码搞个前台接待嘛,连个写字楼都没有……」
「要不要朝九晚五晨昏开会,赋能抓手对齐颗粒度降本增效订立KPI和业绩任务啊?」
范乾翻了个白眼:「差不多的了,季厂长,收了神通吧。
涅盘本身就是个松散组织,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不过是因为相同的目的凑在一起而已,偶尔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团建一波,充其量互帮互助,根本没有什麽强行摊派的活儿,也不讲究这些……你就当做是个同好会和互助会吧。」
「那你们这个俱乐部的团建活动还挺高端啊,闲着没事儿还能杀皇帝玩……」
「别客气,有空的话,总统也杀。」
「……「
走到村庄的中央,一座看起来像是集会所一样的屋子前面,范乾停下了脚步,向着季觉看了一眼:「行了,进去吧,首领在里面等着你。」
「你呢?」
「我带逆鳞去办手续,你完事儿了去前面那栋鸡脚一样的屋子里叫我,我开门送你回去。」
季觉挥了挥手,逆鳞跟着范乾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前。
迟疑许久,无声一叹。
门后面坐着的,恐怕就是当代矩子,整个现世最大的恐怖分子,而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工匠。
可又能怎麽办呢?
如果不同意被拉上贼船的话,怕不是就要摔杯为号,八百个白枭跳出来把自己乱枪打死了。
都已经到门口了。
就好像范乾所说的那样,自己这浑身上下,几乎已经和墨者捆绑死了,想跳船都跳不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要见见的,又还犹豫个什麽?
于是,季觉下定了决心。
他推开了门。
咔——
没有刀斧手,没有下马威,门后不是白虎节堂,更没有一群奇形怪状的身影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就只有一张有些年头的长桌,上面还摆着刚吃完的外卖纸盒。
以及,一个坐在长桌尽头低头玩手机的身影。
「磨蹭了这麽久,我还以为你掉头就走了呢。」
涅盘的首领抬起了眼睛,看过来。
在灯光照耀下,那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映照着光芒,胡子拉碴的魁梧男人满是和煦的昂起头来,靠在椅子上,咧嘴一笑。
「怎麽了,季觉?」
首领好奇的问道:「既见矩子,为何不拜?」
「……」
季觉沉默。
寂静里,他缓步上前,凑近了,仔细端详,目光一寸寸的从他的脸上扫过,眉头缓缓皱起。
再忍不住想冷笑。
「矩子遮遮掩掩,却要教我纳头便拜,是个什麽道理?」
失望!
难以言喻的失望!
季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面见当代的矩子,结果看到的,却只是一层幻象包裹的伪装,一张虚伪的笑脸,和故作真诚的姿态。
太过于可笑了。
假的!
哪怕是幻象的伪装再怎麽真实,可含象鉴的映照之下,依旧浮现出些许的瑕疵。再怎麽微不足道的瑕疵,在狼的强化直觉跟前,都跟直接露裤衩一样,没区别。
首领,仿佛微微一愣。
神情变化。
毫无怒色,而是惋惜。
「……唔,说来也是。」
他耸肩一叹:「毕竟身份敏感,平素很少见人,即便是抛头露面,也会聊做伪装,以至于都习惯了。
如今用这般模样来见你,对你确实过于轻蔑……不过,说到底,我也是为你好啊!」
「简直,不知所谓!」
季觉冷笑出声,「为我好的话,又何必拉我进涅盘?况且,从水银的裂界开始,你们就盯着我不少时间了吧?
既然如此的话,不妨一拍两散。也请首领高抬贵手,放过我区区一个工匠,如何?」
「也罢,既然你都这麽说了……」
首领的神情古怪,看着他,终究是无可奈何:「那我们不妨坦诚相见好了。
只盼,你到时候不要后悔就是了。」
「呵……」
季觉嗤笑,瞥着他伸手摘下面具的模样。
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死寂之中,幻象消散,原本粗糙爽朗的伪装消失不见之后,所出现在眼前的,是预料之外的反差。
并没有任何不修边幅的样子。
这位涅盘的首领,当代的矩子堪称容貌俊美,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敛去了那一副不靠谱的笑容,正色待人的时候,气质就超凡脱俗,令人心折。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的话,就只有,额头上的那个血洞有点碍眼……
沉默之中,季觉呆滞着,忘记了呼吸。
眼前阵阵发黑。
就好像,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事到如今,想要换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已经来不及了。
可谁又能来告诉自己,涅盘的首领,整个世界最大的恐怖组织和头号恐怖分子……
他再忍不住,惨叫出声。
——沟槽的,是天炉啊啊啊啊啊啊!!!!!!!!!!
「圣主——」
幽暗的殿堂里,风尘仆仆的旅人觐见叩拜:「遵从您的命令,我自白邦而归。谢赫里从香格里拉最深处所找到的东西,就在此处。」
说着,双手展开,一具巨大的铁箱从黑暗中,缓缓升起,浮现在殿堂之中。
播种者颔首,「劳碌一趟,辛苦。」
「分内之劳罢了。」
旅者谦卑低头,欣喜的同时,难以克制怒火:「只可惜,白邦计划,毁于一旦,彼辈狼子野心,不足以托付大任,反而为一己之欲,篡改了圣主的计划……」
「我知道。」
播种者说。
旅者一时愣住了,难以置信,无法理解:「既如此,为何要放任这种首鼠两端之辈,耗费资源……」
「是我将计划交给他。不论做什麽什麽样,或成或败,都没有关系,这不是他的错……难得同路一场,即便是所去之处有所不同,也不必苛责。」
播种者依旧平静,并无怜悯亦或者慈悲,只是遗憾……
「一直到最后,你的心中还是空的啊,谢赫里。」
他伸手按着铁箱,一声轻叹。
倘若能够对野心有所克制的话,又如何会踏上这样的末路呢?
无人回应。
铁锈之上,野心的飞灰,在风中升起了,落入火焰,再也不见。
箱子,缓缓打开。
在层层仔细又郑重包裹之间,是一封谢赫里所写的书信,乃至,最后为自身的圣主,所献上的宝物。
一具埋藏在泥土和尘埃之中的残缺石碑。
这麽多年,风吹雨打,风化剥落,早已经辨不清曾经的模样,就连上面的字迹,也已经看不清了。
寂静里,播种者沉默了,仿佛出神。
「在下斗胆——」
眼眸凄白的男人抬起头,困惑发问:「这上面的,究竟是什麽?难道,慈济之王曾经还留下什麽预言麽?」
「无非是,曾经的残痕罢了……」
播种者伸出手,从斑驳破碎的石碑上拂过:「连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的迷途者,又有什麽预言能留下呢?」
崩裂的石碑之上,浮现出最后的微光。
譬如漫长时光之前的祈愿重现。
慈悲广济之王,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话语。
【于此,将迷茫之蜕归还世界】
【于此,播下新世界的种子】
千年万年之前,被称为慈悲广济之王的僧侣舍弃了一切,灭度而去。
千年万年之后,被称为播种者的圣愚,从漩涡最深处的黑暗里苏醒,睁开眼睛……
前尘早已经模糊,过往业已悉数断绝。
即便是慈济在入灭的时候,也不会将往后的一切,视为延续吧?
哪怕跨越如此漫长的时光之中,有那麽一丝一毫的联系,可此心彼心也截然不同。
或许是万因中的一始,不过是万源之中的一支。
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他所盼望的一切,都未曾到来。
清晰明朗的世界依旧遥远,万物万象的本来面貌依旧未曾得见,一切都在扭曲之中渐渐暧昧,越发的模糊。
恐怕直到彻底迎来毁灭,都注定无法得到答案……
播种者向石碑探问,「既已灭度,何以再执?」
于是,崩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播种者的眼前,留给漫长时光之后的那一声问候,无声消散。
石碑,灰飞烟灭。
再无残留。
只有一声遥远的轻叹,回荡不休。
「上善大孽,终究有穷。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再多的升变丶坠落,也不过是歧途中的徘徊,再多的领悟和决心,也只是泡影空花。」
圣愚抬起眼瞳,眺望着漩涡之上,那一道仿佛世界燃烧的暗淡残光,「这般死循环一般的徒劳往复里,又能有什麽未来可言呢?」
只有旧的一切彻底毁去。
新的世界,方可萌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