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老朱家的老四,都是有说法的(1 / 2)

第1090章 老朱家的老四,都是有说法的

朱翊钧一到晏清宫,就会深切的感受到什麽叫做垄断资本这个庞大大物,潜藏在水面之下,随时准备浮出水面,给皇明致命一击,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如芒在背丶如坐针毡。

这个恶魔是朱翊钧亲手放出来的,他执意开海丶鼓励商贸,大肆刺激工商业的繁荣,当一些势豪掌握了足够的生产资料后,他们实质上拥有了莫大的影响力,也就是拥有了权力。

而这些势豪们畏惧皇帝强横武力的同时,还敬佩皇帝不要命一样的拼搏精神,势豪门本质上也属于天生贵人序列,他们天生贵人见多了,陛下这种跟天生贵人完全迥异的天老爷,势豪们也是第一次见。

这种又怕又敬的状态,让势豪们对皇命不敢违逆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点由衷的认同。

大明的薪裁所,有四快,快立丶快调丶快审丶快结,考成设限半个月,只要劳动报酬纠纷,就要在半个月内,执行到位。

如果势豪反抗,薪裁所就会把案子移交给稽税院稽税。

为了不让朝廷关注到自己,为了不让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过于繁忙,为了不至于被皇帝稽税的爪牙盯上,势豪们不得不在大多数时候,按照契书发放劳动报酬。

薪裁所丶稽税院,就是大明朝廷针对垄断资本这个庞大大物的限制手段和工具。

朱翊钧希望势豪们能把又怕又敬的忠君」思维,扩大到忠君上重振大志,体国朝振奋之心的忠君体国,也给劳动者丶生产者一点普惠。

皇帝抵达晏清宫,否决了松江府搞欢迎会的提议,休息了三天后,皇帝召见了户部尚书少司徒侯于赵。

侯于赵没有跟着陛下一起回京,而是留在了松江府,这其实开了一个先河,松江府实质上有了六部衙门,虽然侯于赵在松江府办事,是派出性质,并不常设,但松江府升级为陪都,只需要时间了。

松江府海贸发达,经济空前的繁荣,需要一个户部;

而松江府有水师驻扎,需要一个兵部;

同样松江府的劳资矛盾是整个大明冲突最激烈的地方,需要一个刑部衙门,来调整律法:

大明要对环太商盟丶各总督府进行管理,就需要吏部衙门和礼部衙门;

尤其是礼部衙门,大明需要建立一套新秩序,在大明领导下丶以太平洋贸易为根基丶代替泰西以传教丶掠夺式经济为主丶改抢为种的新经济丶新秩序,礼部不可或缺。

看起来只有工部衙门,似乎不是那麽急切,但工匠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和竞争力,是生产资料再分配丶生产关系改变的重要衙门。

随着大明开海的进程,松江府成为陪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比如侯于赵驻松江府办事后,应天府就相应的撤销了户部衙门,随着南京六部转移到松江府,南京六部将慢慢成为过去式,一个朝廷有两套班子已经很复杂了,搞三套班子,就学了安南,五主七十二姓,乱七八糟。

而且很明显的一个变化,和之前不同,松江府的六部,和京师的六部,其实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使用的是一套人员和管理,这种改变是为了减少令出多门,令出多门的危害,不必多提。

万历维新的这些改变,其实完全是为了卸下历史包袱,清理历史遗留问题了,当年朱棣迁都北衙,南衙这块牌子丶人马都该取消掉的,但朱棣没做完,后人不敢做,就成了大明的流毒。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臣在松江府听闻陛下偶感风寒,竟至大渐,惊惧难安,得天眷天幸,陛下转危为安,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侯于赵的礼数十分周全五拜三叩首行了个大礼。

侯于赵喜欢与人逆行,或者说,走着走着,就被逆行了,而且他做事立场先行,这其实非常危险,且不符合官场稳定的需要,他这样的人,没有明君圣主,是不会得到重用的。

「免礼吧,朕看你劳苦功高,就不治你的罪了,这松江巡抚李乐丶松江知府胡峻德,还没这麽大的胆子,搞那麽大的案子,朕可是知道的,胡峻德搞瓜蔓连坐,可是你拍板的。」朱翊钧示意侯于赵免礼平身。

胡峻德瓜蔓连坐,炮制叫魂咒杀案,准备让松江府地面所有的势要豪右陪陛下一起走,这事儿不是胡峻德乾的,胡峻德没那麽大胆子,也没那个能力,他是那把刀,侯于赵是刽子手。

侯于赵本来打算站起来,又跪了下去,俯首帖耳的说道:「陛下,臣在江南为官数年,这江南收不上来税,江南势豪不交税,是因为南京衙门在,文忠公海瑞把南直隶拆分后,算是瓦解了这些合力。」

「可这应天府没了合力,这松江府又有了,旧力未消,新力再生,江南局面本来就错综复杂,现在更加复杂了。」

「陛下,自从正德年间武宗落水病逝后,有些问题,就摆在了台面上。」

「嘉靖十八年,世宗皇帝南巡,沿路三次大火,回宫没多久,乾清宫着火,不是缇帅陆炳拼死相救,怕是天塌地陷,很快就是壬寅宫变,宫女刺杀。」

「如果说是世宗朝旧事,万历元年的刺王杀驾,王景龙闯入乾清宫,如履平地;万历二年,乾清宫大火;万历五年,西山合一众作乱,陛下披坚执锐,手刃贼寇七人;万历十三年,陛下南巡浙江,仁和大火焚官舍。」

「陛下重病消息传来的时候,臣在松江府,不知其详细,自然认为是旧事再现。」

「臣就只能这麽做,陛下若是出意外,那臣只能让所有江南势豪跟着一起陪葬了。」

「唯有如此,他们才不敢胡来。」

侯干赵讲话非常的直接,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就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讲明白。

出个明君圣主是非常不容易的,不仅仅是大明,整个历史也是如此,明君圣主也要好几百年,才能有一个。

他在江南多年,江南地方逃税非常严重,就是因为南京在,这个具体的衙门在,就有合力,对抗朝廷政令和稽税,南京还没彻底拆完,松江府又拔地而起,这种复杂局面之下,侯于赵只能选择杀人。

而且他也干分直接的告诉皇帝,他不是要杀松江府势豪,而是整个江南势豪,叫魂咒杀案,可不只是松江府,应天丶杭州等地,都有类似的动作。

侯于赵要杀的人头滚滚,要杀的血流成河。

「你起来说话。」朱翊钧都气笑了,这个侯于赵,驴一样,他都说了不怪罪,侯于赵还要跟他吵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侯于赵继续说道:「臣在辽东多年,宁远侯李成梁教了臣一个道理,对待蛮夷,需要有杀他全家的本事,蛮夷才不敢寻衅掠边,臣才智不敏,不懂那麽多的道理,但宁远侯的话,臣记得。」

「陛下,现在,他们决计不敢再刺王杀驾了。」

侯于赵办事的风格,用对付蛮夷的手段对付势豪,威慑是最好的手段。

这家伙遭人恨,绝非势豪们小肚鸡肠,再怎麽说,势豪也是大明人,陛下的臣民,也在积极配合朝廷政令,哪有侯于赵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处置方式?

「你起来说话。」朱翊钧手虚伸说道:「朕不是在怪罪你,这件事儿,闹得这麽大,朕总要过问,难不成,朕连问都不能问了?」

侯于赵才赶紧站了起来说道:「陛下恕罪,陛下当然能问,臣就是陈述下这麽做的理由,得有个刀悬在脑门上,势豪才肯忠君。」

他不是不让皇帝问,他也知道自己乾的这事儿有多麽的离经叛道。

但当时,他只有这麽一个选择,经过了这件事后,没有势豪再敢行逆举了,毕竟,陛下出了意外,要陪葬的话,那还是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六府推行一条鞭法如何了?」朱翊钧询问起了当初临行前,留给侯于赵的任务。

侯于赵满脸复杂的说道:「一切顺利。」

「那可不顺利吗?你都让人给朕陪葬了,谁敢忤逆你,没想到老赵你这温和的表面,骨子里居然还是个威权人物。」朱翊钧也是颇为感慨,相比较殉葬,这一条鞭法,确实是小事里的小事儿了。

殷正茂拆门丶凌云翼杀人丶王家屏装糊涂丶王一鹗立碑文,侯于赵搞得更离谱,侯于赵搞殉葬!

大明朝臣真的是各有各的办法,个个都是天才!不听诏令,侯干赵真的会把人全家写在陪葬名单上,这谁不怕?

「你不要听老李胡咧咧,他就是在辽东,也不是什麽人都杀,也是要搞制衡的。」朱翊钧说起了宁远侯李成梁。

皇帝重病,李成梁被诏回京,李成梁接到诏书后,带着三千客兵,就打算放弃西域一切经营,回京勤王。

结果还没出发,皇帝转危为安的消息传到了西域,李成梁才没有放弃西域,但他还是写了封奏疏入朝,说法和侯于赵面奏的说法,几乎如出一辙,核心思想就只有一个,用蛮夷的方式对待势豪。

不把刀顶在对方的脖子上,就是致自己于危险之中。

别说,还真别说,简单粗暴,但这的确是个解决办法,可以减少大明皇帝被刺杀的极端政治事件。

「以前是需要搞制衡,扶持走狗,伐不臣,自从万历元年振武,陛下把积欠辽东的赏银丶军饷都给清了后,宁远侯就换了法子,他扶持走狗,其实是打算养寇自重,后来不用这麽做了。」侯于赵就在辽东,他对当年的事儿,非常清楚。

李成梁压根就不是在搞制衡,他就是在养寇自重,防止自己被为难。

万历初年,如何防止辽东向军阀化滑落,是朝廷在戎政上的大事,不养寇自重,就无法生存的世道里,李成梁的做法当然不对,但任何做法,都不能脱离时代的背景去讨论。

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的方向,发现中书舍人又去上厕所了,两名中书舍人,看到侯于赵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们不能听丶不能记,就立刻溜号了。

「少司徒,准备下今年九月入阁的事儿,大司徒年事已高,准备颐养天年了。」朱翊钧提前通知了侯于赵他要入阁的事儿,其实从过了年,张学颜就连上了三本奏疏致仕。

叫魂咒杀案,不影响侯于赵入阁,朱翊钧说了,他没打算怪罪侯于赵的意思,相反,那是唯一的选择,皇帝康复,当然就不用继续进行了,该杀的杀,该放的放就是。

万历第六大案,没有杀的人头滚滚,但其威慑力,和之前的五大案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不该是少宗伯入阁吗?」侯于赵一愣,他还以为自己还要等两年,轮也该轮到高启愚了。

「高启愚自己放弃了,朕把路给他铺好了,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只做个西书房行走。」朱翊钧叹了口气,张居正都选择了放过他,他自己不放过自己了。

朱翊钧把里面的情况仔细说了说,侯于赵听完,也是不住地点头说道:「少宗伯,了不起。」

大明官瘾儿最大的高启愚,居然忍住了自己的官瘾儿,这代表着高启愚正式克服了自己的心魔,就是不入阁,他也是陛下的肱骨重臣了,而且几乎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侯于赵开始详细汇报一条鞭法的推行进程,去年十月之后,几乎所有的阻力,全都消失,推进十分的顺利,这六府都有执行一条鞭法的基本条件,那就是有足够的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