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大光明教大牧首马丽昂殉道(1 / 2)

第1044章 大光明教大牧首马丽昂殉道

「想甚好事,还想去凤阳种地?」朱翊钧笑了笑,冯保可以和李佑恭轮换在御前听用,也可以在宫里做个老祖宗,唯独去不了凤阳,否则他就变成了皇帝陛下的弱点。

在皇帝面前听差二十一年时间,他掌握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就决定了他根本离不开皇宫。

凤阳种地,是大多数大明宦官年老的归宿,但绝不是这些老祖宗们的归宿,他们只能老死在宫中。

「那就全听陛下安排了。」冯保一听笑了笑,他其实在演戏,毕竟一辈子的老戏骨了,只不过这种戏,一眼就会被看穿,更是在试探,他其实在试探陛下会不会保他。

「你可是维新功臣,你去了凤阳,还怎麽下葬金山陵园?那就暂时和李佑恭轮换,你也带带他,他有点太年轻气盛了。」朱翊钧做出了安排,既是安排,也是承诺。

冯保是万历维新的功臣,朱翊钧从来没有因为年少那点事,要为难冯保的想法。

再一再二不再三,冯保又没有犯病,为难功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冯保得了陛下的承诺,立刻眉开眼笑,连宦官散不开的阴鸷,都消散了数分。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想要在青史流芳,成为一名贤宦,那是要分润陛下的功劳,陛下显然不在乎这点功劳,或者说,陛下从来就不是很在乎身后名。

冯保真的真的很想做个贤宦,正如他本人说的那样,人活着就那点事儿,名与利。

对于利而言,掌控了皇庄的他,从来不缺银子,而且大明人都追求以名长存于世,世人只要不忘记他,他就还活在世人的心中。

「黎牙实写了篇文章。」冯保将一本杂报呈送了御前,面色复杂的说道:「林辅成林博士说:黎牙实极尽谄媚之色。」

「哦?」朱翊钧拿起了那份杂报,看了许久,这份杂报,是拉丁文和汉文双语,标题是:《黎明前的黑暗,漫长到让人绝望》。

朱翊钧看完了这篇杂报,这篇杂报确实和林辅成说的一样,极尽谄媚之色。

【泰西科技长期停滞,从有传说故事记载的两千四百年前,一直到一千二百年前,整个泰西连生铁都无法生产,连长过两尺的长剑都无法制造。

罗马分裂丶灭亡后,从1100年前到100年前,没有任何一项超前的科技丶技术丶理论,直到一百年前,开始了文艺复兴,才开始重视算学。

与此同时,中国这片土地上,相继出现了生铁丶铸铁丶可锻铸铁丶球墨铸铁丶夹钢法丶炒钢法丶高炉丶鼓风机等金属锻冶的成果;

出现了斜织机丶提花机丶手摇纺车丶脚踏纺车丶立织机丶复锭纺车等优秀而便捷的纺织机械,这些机械巧夺天工,其复杂程度,就是今天最顶尖的泰西工匠都无法仿造,这些工具,最低的效率都是手工纺织的60倍。

出现了多管条播机丶水碓丶曲辕犁等等,农书上的农用机械,就像是汪洋大海一样的广阔,他们甚至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经普及了畜力耕作。

最新的龟甲兽骨文显示,早在叫做商朝的时代,就已经拥有了圈养牲畜,并且这些圈养牲畜富裕到可以用于祭祀的地步。

时至今日,整个泰西,依旧以耗竭人力的手工纺织和人工播种为主,最多的平民,仍然生活在黑暗之中。

泰西从古至今,从传说到今天,统治阶级依旧是可以对平民生杀予夺的贵族。

这些贵族们,靠着血脉和联姻,传承着他们的权力,王室丶贵族的近亲结婚,这种丑陋的习俗,造成了血友病的魔咒在泰西的上空盘旋。

从传说至今日,泰西并没有进化出考试选拔官员的制度,任何平民想要实现阶级上的突破,只能从事宗教产业,或者在战场上不停的拼杀,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与此同时的中国,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建立公共卫生制度,并且早在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有了同姓不婚,恶不殖也丶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集体经验,而且逐渐的在刀与剑丶血与火之间,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考试遴选官员丶人才的制度。

这些经验,一代人又一代人,从无断绝的传到了今日今时。

农奴制长期存在,生活在大明的人,很难理解农奴制度的可怕。

农奴要为地主无偿耕种土地,服从劳役,平民几乎没有受教育的可能,仅有贵族丶神职人员及其学徒能够接受识字教育,可以说整个泰西,几乎都是文盲。

磨坊丶烤炉等生产资源曾一度被地主垄断,且地主拥有独立的司法审判权,可以无视一切法律,随意惩罚农奴。

大明的地主丶乡贤缙绅,尚且需要趁着天灾制造人祸,去兼并土地,这种兼并的时间十分漫长,大明用了两百年,才走完了这些,即便完成了兼并,地主丶乡贤缙绅们依旧无法对佃户生杀予夺,甚至连索要年礼,都会引发攻破城池的暴乱。

宁化丶瑞金丶宁都三县的田兵之乱,依旧让我震惊到几乎失语的地步,也是那一天,我才彻底意识到了大明和泰西的完全不同,才理解了蒙兀儿国特使沙阿买买提说的,大明没有贵族。

大明人似乎天生认为,杀人者偿命,认为本该如此,连大明的勋贵都不能随意杀死平民,甚至连皇帝陛下都需要驾贴,才能合理合法的完成杀人。

泰西的农业生产极度落后,直到四百年前,泰西极少部分地方才出现了租佃制,对农夫支付一点点微薄的丶可有可无的劳动报酬。

劳动工具因为缺少铁,极度的匮乏,农业产量极低,农户们没有任何种植的经验,每一次的种植,都是垦荒,在垦荒和抛荒之间,无限轮回。

泰西的卖官鬻爵盛行到了所有人都不认为这种行为是错的,是需要纠正的。

只需要少量的报酬,就可以得到永久的官职,只需要缴纳一点点的税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滥用手中的职权去谋取利益,而所有人也认为这完全是正当的,合理的,并且默默忍受着这些苦难。

荷兰东印度公司,最近逐渐出现在了大明人的视野里,大明礼部官员相当惊讶,只要缴纳一点点的税赋,就可以超越秩序而存在。

泰西的律法极其混乱,我与礼部官员沟通泰西的诸多法典,这些法典里的内容,让大明礼部官员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荒唐的神判法和鞭打流民的做法,居然不会引起反抗。

我极力对我的同僚解释,我们泰西人反抗了,尼德兰人就在反抗,反抗这种愚昧,反抗这种残暴而血腥的统治。

但这种反抗,并不是普遍存在的。

在泰西,律法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维护封建特权丶教会权威和压迫底层平民的工具,但大明并非如此,大明利用律法,塑造社会的集体共识,他们将其称之为公序良俗。

大明审结刑名大案,需要口供丶证人证言丶书证丶物证等等七类证据,审理时需实地勘验丶检验尸伤丶查验凶器等,让人最惊讶的是,若是不服判决,居然可以向上一级进行上诉。

疑难案件,甚至要动用元老院元老共同裁定的程序,大明叫它九卿圆议。

更加让人惊奇的是,元老院的元老们,全都是平民出身!因为勋贵不被允许参加科举。

即便是律法未能得到普遍的遵守,即便是一些地方官员不依靠律法断案,而是依靠自己的判断,可大明这些律法还是能够让人活的像个人一样。

今天,破晓的启明星已经升起,马丽昂这位大牧首,用自己的性命,将大明的智慧,从东方引渡到了西方。

只要知晓光明的存在,就无法再容忍黑暗。

……】

这篇文章很长很长,从科技丶劳动关系丶人才遴选丶工农业生产丶律法丶政体等等多个方面,去讨论了泰西和大明的区别。

黎明前的黑暗,看起来是曙光在即,可这段时间,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破晓的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黎牙实相信,大光明教的广泛传播,会给泰西带来巨大的改变。

黎牙实已经完全是士大夫模样了,他当然注意到了水土不服的可能,只是他认为水土不服那点问题,和黑暗的伤害相比,不值一提。

「他黎牙实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吗?为了信仰,发誓终身不娶,现在改信大光明教吗?和大光明教那些教士的腔调太像了。」朱翊钧看完了文章。

知晓光明,就无法忍受黑暗,完全是大光明教的教义。

冯保满脸笑容的说道:「他现在是大光明教的信徒了,信仰这东西,法兰西国王亨利,不是刚刚表演过一次了吗?」

「也是。」朱翊钧一乐,亨利四世改信,就获得了普遍的拥戴,这信仰像娼妓的裤腰带,有点太松了。

黎牙实这篇文章,可以当成思想殖民的檄文去使用,他用拉丁文写,就是希望这篇文章能够传回泰西,给泰西带来足够多的改变,并且他写这篇文章,也是祭奠可能已经死了的马丽昂。

马丽昂比黎牙实更有勇气,马丽昂选择了赴死,成为火炬,照亮后来者的路。

黎牙实躲在大明苟且偷生,安享太平。

大明正在忙于应对天变,大明有自己的底层逻辑,朝廷无法带领万民安然度过天变,就会失去天命。

这对过去的黎牙实而言,是难以理解的,灾祸难道不是神的责罚,受灾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为何要人去救灾?要朝廷去背负责任?

现在黎牙实完全可以理解,大明皇帝是活的,是可以审判的,但神是不会被审判的。

黎牙实觉得马丽昂死了,但此刻,被关在了巴士底狱的马丽昂,还活着。

她的状态非常非常的不好,她在大光明城保卫战中,身先士卒,全身多处骨折,左手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右腿一道半尺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她的大医官帮她缝好了伤口,并且敷上了草木灰。

她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头发随意的披散着,失去了往日的光洁,更如恶鬼,但她的表情却异常的平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看着小小天窗投放出来的光明。

她喜欢光,喜欢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巴士底狱,始建于一百年前,目的是防御英法百年战争中,英格兰对法兰西的入侵,巴士底狱就在巴黎城的城门前,最初是作为一个军事城堡存在。

随着巴黎市区的范围扩大,巴士底狱逐渐成为了国王的监狱,专门关押各种案犯,同样,这里是整个巴黎的制高点。

亨利四世将受了重伤的马丽昂俘虏后,就让马丽昂的大医官为她诊治,这位大医官在大明京师大学堂读了四年,是马丽昂花费了一万银留学费用,自己培养的医官。

马丽昂的生死,对于亨利四世而言,非常的棘手,他甚至不愿派遣自己的宫廷药剂师去诊治她。

一旦亨利的药剂师,治死了马丽昂,那大光明教信徒,一定认为是他亨利秘密处死了马丽昂。

任何宗教的狂信徒,都是惹不起的,更遑论更加疯狂的大光明教了。

亨利四世亲眼见到了大光明教的狂热,马丽昂明明已经把几乎所有传教士派出了大光明城,只留下了信仰荣誉的自由骑士团,来面对大光明城的毁灭。

可是收到了消息的所有教士,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到大光明城,与大光明城一起毁灭。

殉道,是最炙热丶最诚挚的信仰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