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个老客,要长期固定做衣裳的?,是住在桑树口桥边往南巷子里的?,老太太每日拄着根拐杖,带上一个篮子,里头是她的?早午饭,糕、饼等等,每日不重样,起早往缝补摊子这边来。
从前没有廊棚的?长椅给她坐时,她就会自己带把椅子来,一坐大半日。
老太太头发掉得多,她会买特髻,也便是假发髻给自己戴上,每日簪鲜花,她自己家种的?,之前到了?暮春边上时,会簪蔷薇、杜鹃、海棠、金雀儿、香兰等种种花,从不顾忌自己早已年?老,戴着是否合宜。
林秀水每次见?她,总是穿着整齐,而且穿着也鲜艳,她说自己青、绿、黄这三种颜色,而且在衣裳上不能太马虎。
“我年?轻时就穿两种颜色的?,一种黑的?,一种蓝的?,”老太太坐在林秀水的?裁缝屋子里说,“我官人那时是厢军,厢军许多干各种劳役的?,我还记得那时有桥道军,送文书走远道的?步驿军,管栈道的?桥阁军,我家那个是宁淮军,治理淮河的?。”
“反正我记得那时就日日挖河里的?泥沙,赤着腿下?河,去?捞上头的?浮物,天天洗裙裤,洗也洗不干净,全是泥沙。”
“我们?一家人在淮河边住了?十来年?的?船屋呢,每日来来往往,黑衫黑裤的?,反正我十来年?也没习惯,我后来到这里,一家子没有别的?衣裳,日日出门就穿身黑的?。”
老太太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牡丹花,和蔼笑道:“可我夜里想想睡不着啊,想着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岁,又给底下?几个孩子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当,剩下?的?钱我也带不走,穿身上让自个高兴高兴吧。”
也就是这样找到了?林秀水,尤其?是年?节里,做一身衣裳,全当是惦念从前吃苦的?自己。
林秀水也给她做,不管拿什么料子来,哪怕花里胡哨不合适的?,也能拼凑上一些
其?他搭的?布料,看起来不显得突兀。
她有了?这样两个长期的?主顾,给两人做衣裳,一个从小?到长大,一个从老到死亡。
衣裳见?证了?人的?一生。
从春转到夏初,小?荷跟桑英在识字。
晌午后王月兰会将?小?荷送到思珍那里去?,下?了?工后,桑英去?学,林秀水接小?荷回家。
那是小?荷能记许久的?事情,迈过私塾高高的?门槛,阿姐站在门口桑树旁等她,牵她的?手,领她去?买吃食。
思珍家的?私塾在南货坊边上,出了?门有各色摊子,王月兰来接小?荷时,通常直接回家,林秀水会带小?荷到前头王奶奶的?糖铺里,买只黏着棍子的?糖人,或是两只油煎的?蜜透角儿。
小?荷就背着绿色绣小?青蛙书袋,站在一堆同样等吃东西的?学子里,踮起脚靠近,听他们?说话,又偷偷鼓起脸,悄悄撅起嘴放气?,而后偷笑。
她拉着林秀水的?衣角,一晃又一晃,摇着脑袋说:“我也会他们?刚才在讲的?,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这是千字文里的?句子,林秀水穿过人群,低下?头问她,“大宝,你这两日学的??”
“对啊,思珍姐姐说,我也先不要叫她先生,我就是去?玩的?,但认字要知道字从哪里来,”小?荷有理有据,口齿清楚,“我娘是丝行里,我阿姐是裁缝,丝能织出布来,裁缝能将?布做成衣裳,那还得知道衣裳是怎么来的?。”
“我说我知道,是用布、剪子和针线做的?,思珍姐姐夸我,给我吃虾,是好?大的?河虾,她的?碗底下?还画了?只大虾,那水倒进?去?,虾的?触角就一晃一晃的?。”
“我们?还画了?一张虾。”
小?荷从包里掏出来一张纸,她画的?红彤彤一团,长着两根触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