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
一套接一套,鸦青、缁色、缃色、酡红,衣物配色越发丰富,配饰也多,衣物越来越长,袖口越来越大,直至换过最后一套,她几乎只能撑起上衣,裤脚全都逶迤在地。
她在心中默数着,这应当是她十四岁穿的。
女人的眼神先是明亮,随后黯淡,最后略略有光,泅着湿意,她用近乎怀念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尚显瘦弱的孩子,见她十分乖巧地换回六岁衣物,忽而开口问道。
“慢慢,你觉得我是一个好母亲吗?”
小林斐然抬头看他,认真点头:“你是。”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又道:“如果你能养好身体,那就更是了。”
女人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又强迫自己转回:“如果我本来可以选择不生病,可以选择继续陪你,但我没有,你会讨厌我吗?”
小林斐然一时沉默下来,她眼中先是有些迷惘,像是在思考,大概过了许久,又或者是一刻,她澄澈的视线终于落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会。你尊重我的选择,我也尊重你的。”
说完,她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女人抿唇问道:“……还有要说的吗?”
小林斐然点了点头:“母亲,虽然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还是想问,这么选择,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女人立即摇头,那颗凝结许久的泪终于落下:“不会……天下人中,爹爹和娘亲最喜欢你。”
她将小林斐然揽入怀中,泪珠滚落小林斐然的后颈,划出一片灼痕。
两人相拥时,她忽然感到母亲胸腔处传来的震颤,一阵阵传来,又一次次被强行压下,她眸光微动,片刻后,女人终于压抑不住,放开她,侧身咳嗽起来。
刺目的血洒落黛色丝被,转眼便被吸下,只留下些褐色暗斑。
门外之人听到这阵咳嗽,立即破门而入,他双眼泛红,面上早已没了往日嬉笑撒娇的神采,他缓缓俯身,将女人揽入怀中,为她拍背顺气,抬手擦去她唇角鲜血,动作珍惜。
他的那般神色,竟更像个行将就木之人。
小林斐然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好似目中微热,万千情绪要从中破涌而出,但抬手触去,尽只有一片空无,她只是这般看着,看着那片红绯满天的日暮。
女人望向窗外,笑道:“太阳要落山了,趁着暮色正好,我为你们跳最后一支舞罢。”
于是小林斐然与父亲走到院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同样静望着屋门,不多一会儿,女人从中走出,一袭紫衫,腕戴银铃,站在那株银杏下,翩然起舞。
父亲沉默地抱起琴,苦练多年的他,终于得以在最后一支舞时献上一曲。
只是一支舞,凋零孤寂的院中,忽而间百花争放,紫藤枯枝抽芽出苞,瞬时落下串串馨香,草木生春,枝叶逢夏,再无秋冬。
铃声脆脆,恰似泉音淙淙,只是好景不长久,曲至高处,急转直下,百花忽断头,落花纷漠漠。
一曲罢,一舞尽,断头又逢生,花落之处,犹有嫩芽出。
女人回身看向他们,笑道:“我想去屋顶坐一坐。”
三人坐在屋顶,静静看着夕阳西沉,母亲睡在父亲怀中,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