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来,无非上面是强盗下面是奴才,上面是霸道下面是苟且,上面是披着儒家外衣的狼,下面披着儒家外衣的犬,上面指鹿为马,下面难得糊涂!上面黑,下面厚,主子使唤奴才,奴才献媚主子!
「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
这段台词说完,台下的朴存昕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平常人听的仅仅是这其中对于封建社会的控诉,而作为一个演员,朴存昕还在听节奏,听情感,听气口。
谭宗尧用完美的台词演绎让这段台词稳稳地传到了剧场的最后端,让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这样的的境界……我能吗?
直至最后,谭嗣同那着名的诗句念出,六君子一一出场陈词,所有人都已经被舞台的台词与表演深深震撼。
朴存昕反覆咀嚼着这些台词,缓缓地摇着头。
李雪建偏头看看他,「怎麽,这词儿还嫌不好?」
「好!太好了!」
朴存昕苦笑道,「我不是嫌弃他们,我是嫌弃我自己……」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跌宕起伏的表演,信息量巨大的台词,前所未见的雨幕,温柔舒缓的歌声,最终的庄严宣告,以及首尾呼应的禅意台词。
当钟磬声再次响起,法源寺千百年的沧桑历史落幕,化作了剧场之内观众们全体起立丶久久不能停歇的掌声。
朴存昕一边鼓掌,一边看看旁边两位,大声喊道:「怎麽样?」
李雪建沉默片刻,开口道,「来之前,我以为我们空政表演水平很高,剧本也是一流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王学祈乾脆开口催促,「你不是能去后台吗,快!一会儿咱们去后台跟演员们取取经。」
朴存昕也没藏着掖着,领着俩人出了剧院,绕到后面门口,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化妆间。
此时的后台,演员们正在各自卸妆,仨人走进去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朴存昕打了一圈招呼,拉着李雪建和王学祈去了一号化妆间跟谭宗尧请教,自己则是出门去了二号化妆间,直奔杨立辛而去。
杨立辛从学员班到演员,在人艺也已经呆了四年,自然知道朴存昕是谁,不过确实没怎麽打过交道。
朴存昕倒是实在,上来夸赞了一番杨立辛的表演,言语间很是羡慕。
杨立辛听着听着,好奇道,「朴哥,你在空政还跑龙套呢?」
「谁说不是呢!」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演员,人艺的老话说还没入槽,自然走不到中间,也没有当核心的底气,跑龙套并不丢人。
但哪怕如此,朴存昕看着矮自己一头,还年轻几岁的杨立辛,依然羡慕道,「哪像你,演技好,上来就拿到这麽个重要角色!」
「您甭夸我了!我演技好还能天天挨骂呀?」
杨立辛嘿嘿一笑,「其实啊,我这回是走了狗屎运!」
狗屎运这个词,大约是跟屎有关联的词汇里唯一的好词儿了。
朴存昕摇头,「你这是谦虚!」
「真不是!」
杨立辛看看左右,凑过去压低声音,「这部戏导演是林钊华,我听他说呀,当初他选演员的时候,原来根本没考虑我,是锺编剧跟他提的,他当时也权当是试试。」
他由衷地赞叹道,「锺编剧可是个好人啊!」
不仅给机会,还经常有八卦可看,天底下哪找这麽好的人?
朴存昕闻言,愈发感慨,「我在空政,怎麽就没有贵人呢?」
俩人正说着话,杨立辛忽然看到钟山从旁边走过。
他两步凑过去拉住钟山,「锺编剧!给你介绍个人!」
杨立辛伸手指指朴存昕,「这是朴哥,苏民老师的公子!」
其实不用杨立辛说,钟山一照面就认出朴存昕了。
开玩笑,经历过九十年代的人,哪个不知道朴存昕的大名,懂不懂师奶杀手的含金量?
眼看着高大英俊的单眼皮浓眉帅哥,虽然比前世自己认知里的多了几分青涩,但往那一站,外形条件就一个字:赢!
钟山跟朴存昕握了握手,虽然心里对他一清二楚,但还是开口寒暄。
「早就听过朴哥的大名,只是一直没见过,您现在在哪儿发展?」
朴存昕闻言顿时郁闷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来,看得杨立辛都憋不住笑了。
他居中把朴存昕的情况说了说,钟山听到朴存昕还在跑龙套,心中并不意外。
朴存昕只觉得自己在被生活反覆捶打,有些灰心丧气地摆摆手。
「哦对了,我还有两个同事在那边呢,要不回头再聊?」
哪知正说话的功夫,谭宗尧和李雪建丶王学祈就出现在了二号化妆间门口。
看到钟山,谭宗尧迎面过来,「锺编剧,这两位朋友跟我说特别想认识你!」
钟山一看,好家夥!「宋江」和「转轮王」都来了!下一步就该去攻打方腊,取回罗摩遗体了吧?
这俩人一看朴存昕也在,更是兴奋,几人互相介绍寒暄了一番,钟山这才知道如今他们仨竟然都在空政话剧院跑龙套。
一番交流下来,看着做梦都想登上舞台却找不到机会的三人,钟山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丶外来的和尚好念经,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搞出点「稀缺性」来?
想到这里,他脸上笑容更盛,主动提出要送朴存昕仨人出门。
四人一起走出来,路上听着仨人谈论跑龙套的辛酸经历,钟山也拿出自己装台的苦日子分享。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颇有心理互助会的感觉,一时间都有了几分战友的意思。
等到了大门口,钟山伸手拍拍路灯,慨然长叹。
「要我说,你们各个身怀绝技,怎麽也不该只跑龙套啊!」
王学祈摊手,「唉!新人都是磨,有什麽办法?」
钟山终于图穷匕见,「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