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灿的神色淡定得很,甚至还微微勾起唇角:「二爷不信?
若我没提前安排,等少夫人生下孩子,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人?」
「哈!哈哈哈!」沉默片刻后,索二爷突然放声大笑。
他拍了拍杨灿的肩膀:「好!杨执事,你很好!」
索弘转身走出几步,忽又旋身,目光里的笑意已淡去大半:「杨执事,你在这儿好生守着,务必照顾好我那侄女。
孩子一落地,立刻派人去花厅报信,阀主和夫人还在那儿等着呢。」
「二爷放心,杨某省得。」杨灿微微欠身。
「索二爷别担心!」
正在廊下转圈玩的于承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对他大声道:「等我嫂子生了,我马上去告诉你!」
看着索二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杨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淡了下去。
他清楚,这一次违拗把索弘得罪了。
不过,只要他对长房少夫人还有用,有别人不能替代的作用,索二也就只能无能狂怒,绝不会动他。
只要他和索缠枝不甘心成为索家的傀儡,他和索家本就有必然决裂的一天,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麽好顾忌的呢?
……
长房后宅的花厅里,于骁豹正苦着一张脸向大哥于醒龙哭穷。
就他这随时能放低身段的本事,本该混得风生水起,偏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阀主于醒龙端坐在主位上,紧锁的眉头丶似阖非阖的双眼,强压着满腹的烦躁。
一旁的夫人李氏捏着串檀香佛珠,指腹磨得佛珠「咔咔」直响,每一声都透着按捺不住的火气。
「大哥啊,你是不知道兄弟我这日子过的,简直是黄连泡饭——苦透了!」
于骁豹拍着大腿:「府里几十张嘴等着吃饭,孩子们的笔墨纸砚丶下人的月例钱,跟淌水似的往外流。
库房空得能跑耗子,耗子进去都得饿三天,我如今连过年的置办钱都没有,这年可怎麽过啊!」
他说着,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大哥,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兄弟让人戳脊梁骨啊!
你是我亲哥,你不管我谁管我?」
「够了!」
李氏终于按捺不住,佛珠「咔嗒」一声停在指间,沉声道,「老三,你看看现在是什麽时候?
过了子时就是除夕,讨债的都知道避着年关,你倒好,赶在这时候来闹!
你侄媳妇正在暖阁里拼性命生孩子,你就不能换个日子说你那点破事?」
被李氏抢白一顿,于骁豹反倒来了劲,脖子一梗,嗓门提得更高:「过年咋了?年年都过!
女人家生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可嫂子你想想,我是于阀阀主的亲弟弟,连过年钱都掏不出来,丢的难道不是于家的脸面?这像话吗?」
「住口!」于醒龙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半盏。
「你还知道丢于家的脸?这些年我帮你填的窟窿还少吗?
若不是你日日铺张,总想着投机取巧,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于骁豹见状索性耍起无赖,双手一摊,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反正我是过不下去了,大哥大嫂要是不管我,我就拖家带口搬来凤凰山庄,到时候你们可别嫌我碍眼。」
话音刚落,花厅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索二爷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于醒龙像是得了救星,立刻起身迎上去:「二爷,缠枝生了吗?是男是女?」
索二爷摇了摇头:「于阀主莫急,还在生呢,不过产房里传话出来,一切顺利。」
于骁豹眼珠一转,瞬间又换上那副苦脸。他最清楚自己大哥好脸面,绝不会当着外人丢那个脸。
于骁豹立即凑上前道:「大哥,你看我刚才说的那事儿……」
于醒龙胸口一阵起伏,怒火几乎要冲上来,可是当着索二爷的面,他还真不能丢那个人。
于醒龙深吸一口气,只能把怒火强压下去,沉声道:「知道了,过完年我帮你解决。」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于骁豹瞬间喜笑颜开,方才的愁苦一扫而空,活像一位川剧大师,深谙变脸戏法。
索二爷没有理会这兄弟俩的闹剧,转头对堂下候着的一位于家小厮吩咐道:
「你去我驻扎的帐篷处,把一位祈婆婆请来,让她去产房里搭把手。」
小厮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于醒龙满脸疑惑:「索二爷,这位祈婆婆是?」
「哦,她是我们索家的一个老人。」
索二爷笑了笑:「之前她在我们索家照顾过好几房的夫人丶少夫人生产,经验多嘛。
老夫让她去照应着点儿,万一有什麽状况也更放心。」
于醒龙连连点头:「二爷考虑得真周到。」
索二爷微微一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端起茶盏,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他垂下眼皮,看似闲适,眼底却翻涌着怒意。
那个该死的杨灿,居然敢忤逆老夫!
方才在回廊上,杨灿拒绝用他提供的男婴调包时,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一下子就把向来说一不二的索二爷激怒了。
如果不是当时那环境他无论如何不能发火,索二早就暴打杨灿一顿了。
不管杨灿说的理由是真的还是推脱,就他那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笃定,就让索二爷说不出的难受。
杨灿这小子,野心一定不小,怕是他早有自己的盘算了。
索二爷端起茶盏,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哼,别让老夫发现你有了异心,否则……
……
「少奶奶,你匀着气儿来!别把力气都耗在喊上,跟着我,来,腹底使劲!」
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额角的汗珠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
她用粗布巾狠狠擦了擦沾着薄汗的手,随即重新按住索缠枝的腰腹,动作比方才缓了些。
方才喊着「头露出来了」时,她的腰腿已经发酸了。
接生除了技艺,那也是一个体力活儿。
山下鸡鹅山那个老产婆,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份累,才渐渐没人请了。
先前柳氏只是坐着动嘴,指使胭脂丶陶氏忙前忙后,不是她偷懒,而是要攒着力气等这一刻。
一旦分娩到了紧要关头,才是真要拼体力的时候。
此刻她鬓角的碎发已被汗水粘在脸上,连后背的衣料都湿了一片。
妇人生产从不是易事,慢的能拖上六个时辰,尤其索缠枝还是初产。
好在她练过武,身子骨比寻常妇人强健,开宫口那最磨人的一关,在卧房时就已过了大半。
如今孩子头都露出来了,柳氏和陶氏都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胎位正得很,这要是脚先出来,怕是真要做好一尸两命的准备了。
「少夫人,你再加把劲!孩子的肩出来就彻底松快了!」
柳氏咬着牙给索缠枝鼓劲,掌心死死抵着索缠枝的腰侧,帮她借力。
陶氏在旁托着索缠枝的肩,低声附和着:「少夫人,撑住啊,就差这一下了!」
胭脂端着一盆晾温的水往床边凑,水盆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月洞门的方向。
方才听见「头露出来」的动静,小李氏就坐不住了。
她拉着小青梅就匆匆赶进来,又怕碍着产婆的事,只好缩在月洞门边儿上探头探脑的。
「好!用力!用力,肩膀快出来了!」
柳氏突然提高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喜。
可是事实上,孩子的两肩都已娩出了,胭脂端着水盆过来,就是为了挡住小李氏的视线。
柳氏故意把生产的进度说慢了一些,同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陶氏的胳膊。
陶氏心领神会,马上扭头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被小青梅听在了耳中。
时候到了!
小青梅接到讯号,立刻猛然抓住小李氏的手腕,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就像她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喘不上来了似的。
「哎哟!青夫人,你这是怎麽了?」小李氏被她抓得一怔,低头就见小青梅脸色紧绷,嘴唇哆嗦,满眼都是惊惧。
「我……我看不得这个……血赤呼啦的……实在忍不了了……」
小李氏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有睹血眩晕的毛病,你倒是早说啊,还偏要凑过来看热闹。
她不敢耽搁,连忙扶着小青梅往外走:「别急别急,慢着点儿,咱们到外间坐坐,你别慌。」
小李氏把青梅扶到外间的椅子上坐好,轻轻帮她抚着背顺气。
缓过些劲儿,小青梅就颤声道:「谢……谢谢李嬷嬷……我就是看不得少奶奶遭罪,心里慌……想喝点水……」
小李氏刚要转身回内室,闻言只好折回来端水。
小青梅的手抖得厉害,她只好扶着对方的手,一点点喂着喝。
就在这时,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穿透力极强,瞬间刺破了暖阁的沉闷。
「生了!」
小李氏眼睛一亮,下意识就想放下茶杯往里冲。
她想先看清是男是女,好赶紧去给阀主和夫人报个信儿。
小青梅心里一紧,哪肯放她走。
她的手本就搭在小李氏腕上,当即装着惊喜莫名的样子就要站起来。
她打算把小李氏撞倒在地,等她把人扶起来,再拍打拍打,里边「移花接木」的手段也就该完成了。
可她还没起身,外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小李氏正急着进内室,一见有人进来,顿时皱紧眉头喝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没规矩!」
进来的是个穿青布袄子的老嬷嬷。
她慢悠悠撩起眼皮,满脸倨傲:「老身祈氏,是索二爷请来照料少夫人的祈嬷嬷。」
目光扫过内室方向,听见哭声渐弱,祈嬷嬷挑了挑眉:「谢天谢地,少夫人这是顺利生产了?」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小李氏,还是赶紧看清生男生女,去向老爷夫人报讯儿要紧,懒得跟她掰扯。
室内的婴儿啼哭声刚刚隐下,突又高亢起来,小李氏转身就要往内室里走。
「李嬷嬷,扶我一把,我……我也想看看孩子。」小青梅急忙抓住她的手腕,硬撑着站了起来。
小李氏无奈,只好搀着她往里走:「青夫人,你可别乱看啊,小心真的晕过去。」
那索家的祈嬷嬷见状也跟了过来。
小李氏扶着青梅先走进内室,还没等她们看清楚什麽,祈老太婆就挤进来了。
小李氏和青梅无奈,又往前挪了几步,三人齐齐看去。
就见柳氏扶着婴儿的两肋,陶氏和胭脂蹲在水盆两旁,一个托着孩子的头颈,一个托着孩子的臀腿。
她们正把这个闭着眼睛丶浑身血污丶张嘴大哭的婴儿往温水里放。
初生婴儿的脸皱巴巴的能有什麽看头?
她们的目光自然移转:男孩儿!是男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