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番应对,有理有据,沉稳持重,竟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两仪殿正殿内,气氛在太子离开后,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
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长孙无忌丶房玄龄丶高士廉丶李四人。
「诸卿,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太子之言,尔等以为如何?」
高士廉接过话头,他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父,关系更为亲近,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陛下,债券之事,实则牵动国本。其发行丶担保丶兑付,乃至与盐政之关联,环环相扣,形成一套独立于朝廷常规度支体系之外的钱粮脉络。」
「此脉络如今虽名义上归于朝廷,实则由东宫主导。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他将问题的核心,引向了权力归属。
李虽对经济不精,但对权力格局却极为敏感,闻言立刻道:「陛下,国之财权,重中之重,岂能长久操于东宫之手?」
「然此例一开,后世效仿,必生祸端。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此债券之法的运作丶规制之权,收归朝廷相关部司掌管。东宫可参与,但不可主导。」
房玄龄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至于债券之权属——陛下,此法乃太子提出,东宫试行成功,民间信誉亦多系于东宫玉盐」及太子声望。若骤然收回,恐引民间猜疑,反而不美。」
「臣以为,当下之策,非急于收权,而是由朝廷尽快摸清此中关窍,掌握其法。」
他看向李世民,语气郑重:「陛下,可命三省丶户部丶少府监抽调精干吏员,组成专班,由臣亲自牵头,仔细研究这债券发行丶管理丶兑付之一应流程,剖析其与盐政丶市易之关联,厘定出可供朝廷推行之成法章程。」
「待章程拟定,陛下御览批准,便可逐步将债券之事,纳入朝廷正轨。」
「如此,既可不损当前信用,又可逐步将财权收归中枢。」
李世民听着几位心腹重臣的你言我语,面色沉静如水。
他们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思。
太子展现出的能力与掌控力,让他欣慰,更让他警惕。
这债券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解燃眉之急,用不好则可能伤及国本,甚至滋生第二个权力中心。
无论如何,朝廷必须尽快掌握其玩法,不能任由其游离于掌控之外。
「玄龄之言,甚合朕意。」
李世民最终拍板,「便由你牵头,即日着手研究债券成法。务必尽快厘清头绪,拟定章程,朕要尽早看到朝廷能够独立发行丶管理的债券!」
「臣等遵旨!」四人齐声应道。
此事议定,李世民又与他们简单商议了几件其他军政要务,便让几人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世民独自坐了片刻,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过了一会儿,他对外吩咐道:「传太子。」
李承乾很快便从偏殿回到正殿之中。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连内侍都已被屏退。
空旷的大殿显得格外寂静,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李承乾的头顶丶肩膀,最后定格在他低垂的脸上。
「高明,」李世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朕听闻,你此次病倒,太医署诊断,乃是因心病所致,忧思过甚,损耗心神,乃至外邪入侵。」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
「朕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何'心病」,竟能让你一病至此,昏迷数日?」
李承乾心中凛然。
他知道,这个问题早晚要面对。
真实的经历,那些关于「帝王相微弱」丶「为何当皇帝」的惊世骇俗之言,以及李逸尘的存在,是绝不可能透露分毫的。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能解释他近日变化,且不会引火烧身的答案。
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一丝仿佛回忆梦境般的迷茫。
「回父皇——儿臣——儿臣不敢隐瞒。儿臣梦见了皇祖父。」
「哦?」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
「高祖皇帝?」
「是。」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困惑。
「皇祖父于梦中问儿臣——何为民?」
李世民眉头微蹙,这个梦境的开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如何回答的?」
李承乾道:「儿臣——儿臣依圣贤书所教,答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为君者,当爱民如子,轻徭薄赋,使民以时,则天下可安。'」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是标准的储君答案。
李世民不置可否,追问道:「然后呢?高祖皇帝如何说?」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仿佛仍沉浸在那梦境的压迫感中。
「皇祖父——他并未赞许,亦未斥责。他只是——用一种极为沉痛的眼神看着儿臣。」
「随后,儿臣眼前便浮现出许多景象——是那些——那些因赋役沉重,或因天灾人祸,不得不鬻卖田宅,甚至——甚至典儿卖女之民的惨状。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中尽是绝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真实的痛苦与困惑。
「皇祖父问儿臣,这些,便是你口中之民」吗?你可知他们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所读的圣贤书,可解他们之苦?可让他们免于冻馁,免于骨肉分离?」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仿佛仍沉浸在那梦境的压迫感中。
「皇祖父——他并未赞许,亦未斥责。他只是——用一种极为沉痛的眼神看着儿臣。」
「随后,儿臣眼前便浮现出许多景象——是那些——那些因赋役沉重,或因天灾人祸,不得不鬻卖田宅,甚至——甚至典儿卖女之民的惨状。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中尽是绝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真实的痛苦与困惑。
「皇祖父问儿臣,这些,便是你口中之民」吗?你可知他们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所读的圣贤书,可解他们之苦?可让他们免于冻馁,免于骨肉分离?」
李承乾抬起头,看向李世民,眼中充满了此前未曾有过的迷茫与思索。
「父皇,儿臣——儿臣当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