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犯颜直谏,气得他几次想杀之而后快的老臣。
满朝文武,或许只有这个倔强的老家伙,不怕死,心中装的只有他认定的「道」和「理」,只有这大唐的江山社稷。
也只有他,敢在他这个皇帝面前,说些不那麽中听,却可能是真话的话。
而且魏徵日前曾抱病前往东宫,必然对太子近况有所观察。
一念及此,李世民再也坐不住。
他霍然起身。
「备常服。朕要出宫。」
他没有摆銮驾,只带了少数几名贴身护卫,换了寻常公卿的服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城,直奔永兴坊的郑国公府。
郑国公府门庭冷落。
听闻皇帝微服而至,魏府上下顿时一片惊慌。
魏叔玉急匆匆迎出中门,就要大礼参拜。
李世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玄成何在?带朕去见他。不必惊动旁人,更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魏叔玉不敢多言,躬身引路。
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魏徵躺在病榻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
听到动静,他费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
看到站在床前的李世民,魏徵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挣扎着想要起身。
「陛……下……」声音气若游丝。
李世民快步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玄成,躺着,勿动。」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朕来看看你。」
他挥了挥手,示意魏叔玉和所有侍从全部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坐一卧。
李世民拉过一张胡床,坐在魏徵榻边,沉默地看着这个为大唐江山耗尽了心血的老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显德殿的事,玄成听说了吗?」
魏徵微微阖眼,算是默认。
他虽卧病在床,但自有门生故旧将朝中大事传递消息。
「太子……今日之表现,出乎朕之意料。」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
「他懂得权衡了,懂得顾全大局了,甚至……懂得如何驾驭臣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魏徵。
「若抛开其他,只论太子自身之变化,朕心……实有几分欣慰。为父者,望子成龙。为君者,望储君贤明。此乃常情。」
魏徵缓缓睁开眼,看着李世民。
他了解这位陛下,知其雄才大略,亦知其多疑善虑。
「陛下……所忧者,非太子之进益,乃太子进益之……来源否?」
李世民被说中心事,并不否认,反而叹了口气。
「玄成知朕。」
他身体微微前倾。
「太子此前种种,虽显狂悖,但其思维脉络,朕尚能揣度一二。其叛逆,其怨望,皆因足疾,因朕之严苛。可近日之变,尤其今日显德殿之所为,其思虑之深,手段之老辣,已非『幡然醒悟』四字可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朕查遍了东宫所有近侍丶伴读,甚至往来官吏。杜荷丶李安俨已被调离,李百药丶许敬宗乃朕所遣,背景清晰。剩馀之人,皆平平无奇,无此经天纬地之才,能于月旬之间,将一顽石雕琢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