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近日恰重读前隋记载,见大业年间,御史大夫裴蕴曾奏报:江都郡丞王世充丶御史大夫虞世基,皆有大肆贪墨丶欺瞒君上之嫌。然炀帝却以『世基善解朕意,世充能办杂务』为由,始终未予严惩,一味姑息。」
他重重叹息一声,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李承乾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沉重的忧虑。
「后来如何?王世充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虞世基蔽塞言路,蒙蔽圣听。隋室江山,很大程度上,便是亡于这『容污纳垢』丶『因私废公』之念!陛下登基以来,日日以隋亡为镜鉴,命我等编纂《贞观政要》,时时警醒,所惧者,正是重蹈此覆辙啊!」
这一击,极其狠辣。
将东宫两个贪墨小吏的行为,直接与导致前朝灭亡的巨奸大恶类比,并将处置与否,提升到了是否遵循当今陛下治国方略丶是否牢记隋亡教训的政治高度。
最后,柳奭上前一步,再次躬身,姿态极其恭谨,言辞却将这场「阳谋」推至无可回避的顶点。
「殿下乃大唐储君,是陛下钦定的未来君主。今日东宫出现王顺丶王达此等蠹虫,若殿下因念旧情或顾及颜面而宽容姑息,与当年炀帝之纵容王世充丶虞世基,其间差异,又有多少?若殿下决意处置,又当如何处置?是仅罢官去职,小惩大诫?还是依《唐律》,彻查严办,下狱问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让东宫乃至天下官吏皆知殿下反腐肃贪之决心?」
李承乾想厉声斥责柳奭用心险恶,借题发挥。
那熟悉的丶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翻腾。
「怒,则授人以柄。」李逸尘的话再次如冰锥刺入脑海。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团灼热的怒火压入心底。
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冷地运转起来。
柳奭?
他并非魏王核心,今日竟敢如此发难,必是受人指使,得了十足凭据。
硬撼其锋,正中下怀。
孤此刻不能怒,孤要……看清他的棋路。
「柳御史所奏之事,关系官员操守,亦关乎东宫清誉。」他顿了顿,「孤需时间,理清此中细节,亦需召询东宫相关官员,查明原委。」
柳奭一直仔细观察着太子的每一丝反应。
见他非但没有暴怒失态,反而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说要「理清细节」丶「召询官员」,心中先是微微诧异,随即涌起一股更深的得意。
强装镇定?
拖延时间?
正合我意!
他要的就是太子无法立刻做出完美应对,要的就是将此事的影响持续发酵。
柳奭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微微躬身,语气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敬,但话语间的步步紧逼丝毫未减。
「殿下慎重,臣能理解。」
柳奭闻言,脸上那丝「欣慰」的表情再次浮现,仿佛真的很高兴太子能「循律行事」。
他躬身道:「殿下既愿循律而行,臣自当静候结果。」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彻底封死了李承乾想要内部消化的最后一丝可能。
「只是,为免东宫自查或有『灯下黑』之嫌,臣已于今日清晨,将所获王顺丶王达贪墨之部分线索与证人证词,抄录一份,呈送大理寺备案。想来三法司联动核查,更能确保此案水落石出,彰显我大唐律法之公正严明,殿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