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侧殿。
李世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内侍王德。
「说。」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德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东宫依旧。太子殿下每日辰时即起,诵书习字。与杜伴读论《春秋》,与李伴读习书法,与李逸尘……仍是闭门读书,门外值守听不真切,似在探讨史籍。」
「李逸尘?」李世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
「他的底细,查清了?」
「回陛下,李逸尘,陇西李氏旁支,家道中落,父辈并无显宦。三年前经考核入选东宫伴读,平日沉默寡言,并无劣迹,亦无特殊交往。此次……若非太子殿下突然转变,此人几无存在之感。」
「无存在之感?」李世民冷哼一声,「往往咬人的狗,不叫!」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
「太子……朕的好儿子……」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几天功夫,倒真像是脱胎换骨了。只是这骨子里,换的是什麽东西?」
那些问题,日夜在他脑中回响。
「舜帝避害……这是在质问朕当年为何不避吗?」他心中戾气翻涌。
「朕若避了,今日坟头草都已几尺高了!还有他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但他迅速压下了这些情绪。
他是皇帝,不能被情绪左右。
他看到的,是一个突然学会了使用「道理」作为武器的太子。
这比单纯的胡闹,要麻烦得多。
「读书是好事。」李世民忽然对王德说道,语气平淡。
「告诉太子,朕很欣慰。让他好好读,仔细想。若有不解之处……可来问朕。」
王德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是,陛下。」
他明白,这不是关怀,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陛下要亲自看看,太子到底读出了什麽「心得」。
东宫,偏殿。
烛火下,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汉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逸尘,孤今日读《霍光传》,忽有所感。」他看向对面安静跪坐的李逸尘。
「殿下请讲。」李逸尘微微抬头。
「霍光权倾朝野,废立皇帝,然其身死后,霍家竟遭灭族之祸。」
李承乾目光灼灼。
「你说,这是为何?是因为他权势不够大?还是因为新帝寡恩?」
李逸尘平静地回答:「因其虽掌权柄,却未能善始善终,约束族人,更未能妥善安排身后权力交接,致使新帝及朝臣忌惮反扑。权势过盛而不知收敛,不知激流勇退,乃取祸之道。」
李承乾若有所思。
「所以……即便权倾朝野,若不懂『势』之运用,不懂博弈之平衡,亦难免覆灭?」
「殿下圣明。」李逸尘点头。
「权力非一成不变,需审时度势,知进知退。正如臣日前所言,稳守并非怯懦,而是蓄势。」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块垒稍去,一种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不再觉得史书上的字句枯燥,反而觉得那字里行间,尽是权力博弈的鲜活案例。
「父皇今日遣人传话,夸孤读书用心,还说若有不解,可去问他。」
李承乾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警惕。
李逸尘眼神微动。
「陛下这是在试探殿下。殿下只需谢恩,依旧稳守东宫,潜心读书。目前绝非主动『请教』之时机。陛下想看殿下是否沉得住气。」
「孤明白。」李承乾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孤自然会『好好读,仔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