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慢慢清晰了;林三酒如梦初醒似的低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是她的手,但是太陌生了——骨节变宽了,关节皱褶深深堆叠着,在黯淡的手指皮肤上散开涟漪般的浅纹。皮肤又薄又疲倦,仿佛只是年轻时剩下的一口气,虚虚地笼在青筋上。
它们不是一个外貌二十多岁的女人的手;她想到这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你也老了啊。”
她转过头,斯巴安站在一两步远外,冲她笑了。
年轻时的饱满消磨殆尽了,他嘴角边的纹路深陷下去,银雪似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连夏日森林般的碧绿瞳色都变浅淡了,蒙了一层雾气似的。一向总让人想起明艳烈阳的斯巴安,身上开始渐渐有了黄昏的影子。
“斯巴安?”林三酒喃喃地开了口。“我们怎么……”
“你听过‘清明梦’的概念吗?既然是我做的梦,那么我动一动心念,就能操纵改变它,用我的记忆塑造它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人生切片,也是我生命的开始。”斯巴安低声答道,“那个切片里的我,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样子……换成普通人的年纪而言,大概六十岁以上吧。”
“你还是很好看。”
林三酒也冲他笑了;她从自己脑后抓起头发,绕过来瞧了瞧,看见了满手的白。“你人生的第一个切片里……我们一起变老了?”
他歪过头,望着如今容颜苍老的林三酒,却忍不住总要微笑;好像这样的林三酒,远比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模样的林三酒,都更可爱些。
“不,在我第一个人生切片里,我没有遇见过你。”
林三酒一怔。
“这里不是你记忆中的第一个切片么?你没见过我,怎么却记得我老年时的样子?”
“你现在的模样,是我从最后一个人生切片中看见的。那时的你,似乎远不止‘六十岁’。我只是希望,能在梦里与你以相仿的年纪容貌,一起走一走。”
斯巴安浮起了又像是回忆,又像是恍惚的神色。
“我的幼年时期,被切离出来,编排去了人生末尾,变成一系列切片中的最后一片。在我经历完最后的幼年切片后,宇宙中就不会再有‘斯巴安’这个人了。
“因为它是我的幼年时期,所以‘六十岁’的我,自然拥有小时候的记忆;可是因为我还没经历过它,所以我的记忆很模糊,就像一场记不清的梦,一段简要的大纲。”
他说到这儿,向她伸出了手。
“尽管是一段还没有填补情节的大纲,不过我依然想让你看一看。”斯巴安笑着说,“你不知道吧?我对你其实很不放心的。要是我不把那个切片给你看,万一你以后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怎么办?”
“说得好像你能预知未来似的。”林三酒也忍不住笑了,将手放在他的手里;她精力不如年轻时候了,可也用不着人搀扶,才能走路——她轻轻地攥了一下斯巴安的手,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依然能跟他战斗一场。
“某种程度而言,算是吧?”
斯巴安的每一步,好像都会让二人身边的世界波荡切换,生出一层新的气候、颜色和环境。“因为我恰好已经将一部分未来活了一遍。比如说,我知道在最后一个切片里,有几个进化者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兵工厂资料……”
她的眼前一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前;尽管占地广阔,却好像很有年头了,处处是修补与不堪。
“那几个进化者找到的,是兵工厂的‘原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