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书吏去誊抄,然后对书吏说:「今晚的事,一字不能泄露,否则就是死罪!」
书吏赶忙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天倒霉,听到了不该听的。
回到房中,邓修翼还靠在小全子身上,坐着。
邓修翼看向铁坚问:「什麽时辰了?」
「寅时四刻了。」
「我要回宫了,再不回,赶不上卯时了。」
铁坚无奈,对着邓修翼道:「方升的《悔过书》已经写就,我看过了,没有关于你的,没有不该说的,可以交给陛下。」
邓修翼点点头。
「辅卿,他说的是真的?」
邓修翼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说的,也是真的?」
「半真半假。」
「哪些是假的?」
「四十六年事,我也不知道,我诈他的。」
「还有吗?」
「我母亲最后的话是,『翼儿,多吃点』。」
铁坚整个人都凝住了!他的眼神一直在邓修翼脸上游移,只看到了他努力压抑的情绪。
半晌,铁坚才能说一句,「辅卿,你回去当好好休养。」
「今日辽东当有战报来了。若是喜讯,我自然可以休养。若是噩耗……」
「他如此对你,你为何还如此尽心尽力?」铁坚突然声音高了起来,仿佛质问。
「我非为他尽忠,我只为大庆,这个朝廷。我只想苏苏回来时,这里不是一个烂摊子。」邓修翼闭上了眼睛。
铁坚伸过手,握着邓修翼的臂,只轻轻地用一下力,仿佛在承诺,你的心愿我收到了。
……
绍绪八年,元月廿八日卯时四刻。
盛京城还沉在天光将亮未亮的混沌之中。正阳门高大的箭楼在稀薄晨雾中只显出一道森然的剪影。值夜的守军裹着臃肿的棉甲,抱着冰冷的枪杆缩在门洞阴影里打盹。忽地,一阵极其沉闷的震动,由远及近,贴着冻得梆硬的土地滚雷般碾来。
城垛上的哨兵猛地惊醒,瞪大眼睛向东南方望去。只见官道尽头,一点微弱的火星正疯狂地跳跃丶放大。那是一盏在极速奔驰中几乎要被风吹熄的气死风灯。紧接着,蹄声如密集的鼓点炸开,撕裂了黎明前死水般的寂静。
一骑!
一骑如离弦之血箭,裹挟着北地凛冽如刀的寒气,冲破薄雾,直射正阳门下。那马口鼻喷出的白沫在冷风中瞬间凝成冰霜,挂在剧烈起伏的胸腹鬃毛上,四条腿因长时间的极限奔驰而微微打着颤,每一次铁蹄砸落,都在冻土上溅起一蓬细碎坚硬的冰碴。
马背上的驿卒,几乎与马融为一体,身体压得极低,背上一面代表八百里加急的明黄三角小旗,被劲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他风尘仆仆的号衣上结着霜,头盔下的脸冻得青紫,嘴唇乾裂出血口子,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开的城门,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疲惫。
城门守卫被这雷霆之势惊得睡意全无,慌忙推开沉重的拒马。驿卒甚至没有减速,马蹄铁在巨大的青石板门洞内敲击出刺耳的金石之音,火星四溅。他像一道裹着死亡与未知信息的飓风,瞬间卷过门洞,冲入了京城。
空寂的棋盘街被这狂暴的蹄声惊醒。沿街紧闭的铺板门后,有早起的人影在窗缝后窥探。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声如爆豆,急促得让人心胆俱裂。驿卒对两旁的一切视若无睹,身体紧贴马颈,鞭子早已收起,只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催动着同样濒临极限的坐骑,沿着空旷的御街向北疾驰。他的目标便那重重宫阙拱卫的皇城。
战报!来自辽东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沉重的丶沾满泥雪冰凌的公文皮匣,紧紧缚在驿卒背后。匣口处,象徵最高紧急等级的三道殷红火漆封记,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目惊心。匣子里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逾千钧,它承载着关外千里冰原上的血火厮杀,决定着庙堂之上无数人的生死荣辱,更牵动着紫禁城中那张至高御座下,一双深陷眼窝里疲惫而锐利的目光。
这一骑最终停在东华门外,「辽东大捷!」说完,这个驿卒便瘫倒在地。守着东华门的御马监太监,立刻接过他手中战报,快步跑向已经灯火大亮的司礼监。
「师傅!」朱原吉拿着战报,走进了邓修翼的书房,此时邓修翼刚刚躺下,看到朱原吉手中的辽东战报,他撑起身体,浑身紧绷。
「辽东大捷!腾骧卫重创东夷,斩杀千酋。永昌伯正率亲卫轻骑反京的路上。」
邓修翼听完,躺了下来,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去报与御前。」
「是!」
邓修翼缓缓闭上眼睛,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