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二月廿日,各个衙门都封印了。但是邓修翼是不能休息的。因为他不是官,他是皇帝的奴婢。胡太医带来的消息,让他终于可以安稳睡了,那一夜他没有再做梦,没有惊醒,一睡到天明。次日醒来,他便要安排二皇子回宫的事情。
二皇子受伤未满百日,但是他已经在回盛京的路上了,一个皇子总不能在宣化这样的苦寒之地过年。根据胡太医告知的太医院这边的消息,二皇子的情况不好,应该腿是要终身瘸了,为此他性情大变。太医院周院判忧心忡忡,一旦二皇子回京,让皇帝知道根本不能医治得当,那麽他这个院判便是首责,跟着去宣化的太医都会受罚,留宣化参与治疗的太医更为重罚。
邓修翼对周院判没有什麽好感,因为绍绪三年中秋李云苏在西苑落水,周院判本可以略助一臂之力,他却一语不发。所以,这个事,邓修翼不会主动做什麽,就等太医院的反应。
在邓修翼身体不舒服的十天内,内监二十四衙门都来他这里探望。这让他非常警觉,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吐血的事情藏的很好了,廿二日安达是第一个来探病的。
当时邓修翼只是淡淡告诉安达,自己没有生病,只是累着了。安达点头称是,道:「看着掌家辛劳,小的却帮不上忙,只能通过这些补品来代心意。」
邓修翼盯着安达看了一会,喝了一口水,问:「选秀事,最终如何?」
「哎呀,说来要好好谢谢掌家。这……」安达的脸上全是兴奋。邓修翼举了手,因为邓修翼已经知道结果了,安达打住了。
「可有人议论?」
「忌恨的人总是有的。」安达讪讪道。
「回头有空写来。」邓修翼依然淡淡道。
安达突然惊喜,赶紧跪下来向邓修翼磕头,邓修翼虚扶他起来。
「七十四秀女,现留几个?」邓修翼又转了话题,他知道安达定然关心这个问题,所以他会时时盯着。
「回掌家,现留六十七人。」
「嗯,你看好的,就当帮我看着了。」
「哎!小的明白!」安达更开心了。
「那日,你和蒋宁都说不错的,那个叫什麽来着?」
安达目光一转,连忙道:「孙巧稚。」
「如何了?」
「头一份的。」
「你的?」
「不是不是。」
「噢,那便是他的了。你也照应着。」
安达明白了邓修翼的意思,「小的明白。」
然后邓修翼就端茶了。安达本来还想开口关于秉笔的事,目前司礼监缺了两个秉笔的人,一个是因为邓修翼从秉笔上来,没有补。一个是杜明被陛下杖毙,也没补,安达想谋一个。但是看到邓修翼端了茶,便只能告退了。
安达走后没多久,蒋宁来了,亦是探病。
等小全子奉茶走后,蒋宁先推上了一张银票,邓修翼也不看直接纳入袖中,蒋宁则长出了一口气。十二月初七日选完,蒋宁本就该来了了此事,中间几次求见,邓修翼都推说有事不见,邓修翼是故意吊着他的。
「掌家保重身体。」
「确有微恙,蒋掌印如何知晓?」
「司礼监随堂王示那日见您带内阁奏摺见驾,瞧见内袖上有血印,脸色煞白,便传了出来。」蒋宁是故意将王示供出的。
邓修翼点了点头,「某素来胃不好,是之前陛下赐杖留下的内患。那日起晚了,未怎麽用早膳。早朝事多,又耽误,回来竟至如此。」
太监中都知道邓修翼因为教坊司大火事,曾差点死在杜明杖下。后来升掌印前,又因小事被陛下杖责过。但是两次事后,邓修翼非但未被陛下厌弃,反而地位节节攀升。所以大家私下都开玩笑说,该学邓修翼,让陛下多打打,打了就能升。
「掌家位高事多,故当善待自身。」蒋宁又奉承了一句。
「说到事,正好有一事。某这两日在核算这内承运库的帐目,简直是一塌糊涂。」邓修翼闲闲说了一句。
蒋宁心中一惊,果然还是要到帐目上了。他还摸不准邓修翼到底什麽意思,故而没有接话
「你在各掌印中,也算懂帐的,你先拿个章程来。这是陛下的内库,没人看着不行,否则人人监守自盗。吃着陛下的,用着陛下的,还要挖陛下的墙角,可不行。」邓修翼看着蒋宁道。
蒋宁对上邓修翼的目光,有警告,有威慑,还有期望,「是」。他赶忙低头。
「无论收,还是支,都该有个章程,」
「小的明白。」
邓修翼知道蒋宁收到了自己的意思,扯开话题问题,问:「那日那个孙巧稚,是找你请托的?」
「不是。」
「噢,那某明白了,该是他的。」
说完,邓修翼端了茶。
此后各监都有来探视,邓修翼都藉此机会予以敲打。
过了腊月二十三日,宫中渐入过年的气氛。在廿八日那天,在司礼监随堂太监王示因为犯错,被邓修翼在外面冰天雪地中罚跪一个时辰,浑身冻僵,罚完之后回到值房高烧不起,没有太医前来医治。正月十八日,一命呜呼,草席卷身,拖去了乱坟岗。
从此以后,司礼监无人敢往外传任何关于邓修翼的事。
可在王示无太医去救治的同一天,太医院李院使和胡太医一起到了邓修翼的三进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