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儿得了提醒,立刻接口:“对对对,面汤刚熬好,还烫着呢,老奴这就扶您回去喝!”
老将军闻言果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乖乖跟着阿贵儿走了。
灵堂内重新被压抑的哭声填满。
太妃疲惫地闭了闭眼,指尖冰凉。她转身,对身侧低垂着头的顾映兰递去一个极淡的眼神。
顾映兰心领神会,无声地侧身引路。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挂着白幡的回廊,避开耳目,进了灵堂后一间极为隐秘的茶室。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悲声。太妃靠在小榻上,揉着刺痛的额角,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出殡的日子一提前,‘那个人’势必要想方设法地拖延哀家回宫的进程,阿贵儿忠心,可惜不知情,老将军那边……”
“太妃放心,”顾映兰躬着身,声音压得极低,“禁卫的人都在暗中守着。银台司的眼线也都散了出去。桑落还留下风静护着老将军,一应饮食起居,风静都在暗中盯着,寸步不离。阿贵儿不知情,反而更稳妥。”
太妃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好。桑落被带走,只怕要吃大苦头。”她抬起眼,深深地看了顾映兰一眼,带着一丝审视,“顾卿,可心疼了?”
顾映兰垂着眼帘,烛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回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他才抬起眼,迎上太妃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坦荡:“微臣……愿她得偿所愿,亦……愿她平安。”
“得偿所愿……”太妃咀嚼着这两个字,忽地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满是苍凉。
当年先圣执意要迎她入宫,看重的,不过是父兄的赫赫战功和吕家在军中的威望。
说是功绩,实则是制衡的秤砣。
偌大一个芮国初定,开国的功勋们,哪个不是自恃功高?总要有个足够分量的秤砣压着,这江山,才稳当。
于是,就要给吕家足够的光芒。
她就是那一根被点燃的灯芯,照亮了整个吕家,也照亮了万勰帝的朝堂。
无人在意她是否想要入宫,也无人在意她的是否“得偿所愿”。
太妃站起身,走到紧闭的小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推开了手指宽的缝,由着那冷风从窗缝中灌进来。
窗外,夜色沉沉。
“有时候,我真羡慕桑落。”她的声音飘忽,像隔着一层纱,“做着想做的事......”
“我在宫里熬了十四年,这还是头一回踏出宫门。”她望着夜空,突然发现夜空中也有云。也在不住地变幻着形状。顿了顿,声音更低,仿佛自言自语,
“有些人不想我回宫,其实我何尝……真的想回去?宫墙之外,连一只蚂蚁都是自由的。那些王权富贵,在我看来,还不如骑一匹快马纵情驰骋来得自在......”
顾映兰默默听着,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埋藏着多少身不由己的枷锁与孤寂。
吕家的权柄,圣人的江山,哪一样不是将她牢牢钉在那座黄金牢笼之中?
然而,在他看来,太妃早已与那座宫城融为一体。甚至行事作风,都有当年万勰帝的影子。万勰帝用吕家镇住了勋贵,太妃用颜如玉镇住了朝堂。
何其相似?
又或者,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手握权柄的人,都一样。
太妃深吸一口窗外清冽的空气,再轻轻地关上窗,慢慢转过身,脸上那丝脆弱的迷茫已消失不见,重新覆上属于太妃的沉静与威仪:“是哀家矫情了。”
屋内燃着的灯芯,爆了一个灯花。
火光一跃,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模糊了女人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皇权的模样。
……
两日后,晨雾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