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後,天色方才微亮,善鸢已换上了一袭浅蓝色的宫女衣裳。素布虽无半点华贵,衬在她身上却依旧难掩清丽。她与丝韵并肩,低眉顺眼地混入长春宫正要去浣洗的宫女队伍之中。
行至御道转角时,忽听脚步声急促,颂仪追了上来,怀中捧着一个雕花漆匣。她气息微喘,却仍恭谨地把匣子呈上:「郡主,娘娘不便亲行,吩咐婢子将这匣子转交给您,请郡主务必亲手交给王爷。」
善鸢双手接过,指尖一沉,那匣子虽不大,却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口一紧。她轻声应道:「好的,我必会好生转交,让义母放心。」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匣子,却像承载着万千母爱。善鸢心头涌上一阵酸意——天家子嗣看似尊贵,实则亲子之情最是艰难。孩提时可日日相守,及至封王立府,母子见面已难;若再远调封地,母亲更要被困京中,成为无声的人质。这一方小匣,寄托的是一位母亲全部的惦念。
「就交给郡主了。」颂仪复又俯身退下。
善鸢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一路徒步前行,额间沁出细细的粉汗。她并非不堪吃苦之人,只是这偌大的皇宫森严重重,处处潜藏着风险。表面上富丽堂皇,底下却暗流汹涌丶势力交错。若有半点差池,便可能引来腥风血雨。
她一路屏气凝神,直到随队抵达浣衣局附近,才寻了个空隙,悄然拐出队伍。小径尽头,已有一人候着。
那是个身材颀长丶相貌端正的带刀侍卫,隶属羽林军。他手腕缠着五彩长命绳,正是今日的秘密信物。见她来到,拱手低声:「要委屈郡主了。」
善鸢心下一暖。男子目光不敢直视她,却不自觉透出几分护惜。要让这样娇贵的小郡主乘坐颠簸不堪的货车,确实叫人心疼。毕竟若要低调出宫,便不能乘坐舒适的软轿华车,只能混在日常补给的货车里。
「不妨事。」善鸢语气淡定,却透着坚决。她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并未被娇纵得不谙世事。她明白,若是被皇后掌管,她或许会被养得温柔无用,如今却因贵妃亲自教养,早早懂得了什麽叫谨慎与分寸。
不多时,善鸢与丝韵便上了那辆朴素的货车。车内铺着粗布麻袋,气息混杂着些许米粮与木柴味道。她抱紧怀中漆匣,随着车身颠簸却一声不吭。一路上,果如义母所料,行程十分顺畅,显然已有人暗中打点。
马车一路驶向上东市。天光渐明,车声淹没在市井喧嚣里。到达目的地後,善鸢下车,快步走入京城最知名的首饰铺子——缘翠楼。
这缘翠楼背後的东家,正是她自己。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当朝风气,士族女以恭顺为德,却往往暗自经营产业。市井盛传「士农工商」高低有别,可世家大族同样需要庞大资金,於是许多女子便藉此掌握家底,只是不会轻易显露,甚至连夫婿都不知她们名下究竟有多少铺子。
缘翠楼日进斗金,却并非善鸢最赚钱的产业。能够做到今日规模,离不开鹿鸣的鼎力相助。铺内宝石多半由他麾下将士押送回京,再以低廉价格交予她,才有今日蒸蒸日上的景象。
善鸢与丝韵熟门熟路地穿过柜台,猫下身子。掌柜见状,神情毫不惊慌,仿佛早习惯此事。适时敲了三下柜台,暗示道路已清。丝韵便打开柜台後的暗门,二人迅速钻入。掌柜随即用脚跟一踢,喀哒一声,暗门严严实实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