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字一顿道:「要当,也不当这种用完即弃的消耗品……」
「状元公放心!」杨一清迎着他的目光,语气郑重道:「我们不会用过就丢的。我以人格担保,必给苏弘之一个远大的前程!」
「这般因果缠身的前程,不要也罢!」王华冷笑一声。「天下事坏就坏在『人情』二字上。在地方上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够令人作呕了。到了朝廷,治国理政的时候还这样,大明就彻底没希望了!」
「人情还有个说法叫人脉。」杨一清摇摇头道:「不论做官做事,头等重要的就是人脉。有了人脉,你只需要能力丶做人丶名气三样中的一样,就可以成事了。」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上轿离去的苏录道:「苏弘之现在名气有了,人脉也有了,已经什麽都不缺了。」
「你光说人脉的好处,没说人脉的坏处呢!」王华哂笑道:「官官相护怎麽说?」
「同类不护着同类,这个群体还能活得下去吗?这是禽兽都知道的道理。」杨一清却理所当然道:
「所以只要你不动大家的利益,所有的同僚都是你的人。」
「那要触及利益的时候呢?」王华发出一记灵魂拷问。
「呵呵……」却难不倒杨一清,他反问道:「你就算谁的人情都不欠,你忍心动『自己人』吗?敢动吗?!反正连王荆公那个二百五,都知道不能这麽干。」
「别人这麽说也就罢了,你杨石淙公也这麽说,可让人心寒啊。」王华叹息道。
杨一清闻言摇头一笑,语带沧桑道:「你王状元一生清贵,从未沾染过繁难污浊的庶务,自然能守着那份天真。可我杨一清辗转朝廷地方,办了一辈子军务民政,天真早就被彻底磨平了……」
他端起酒杯,却未饮,只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声音愈加萧索:「何况我已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又无儿无女,甚至连官位都没了。这般殚精竭虑,步步筹谋,究竟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大明江山丶天下苍生!」
这话王华无法反驳,杨一清确实没有后代,也不是为了私利……
「我也想像王状元一样,致仕了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伺候家里老娘。」杨一清眼圈微红道:「可我无福啊,子欲养而亲不待,只能移孝作忠,为国家死而后已了。」
王华眉头紧蹙,跟这种无敌之人,聊不下去了,便叹气道:
「罢了,你的理想我尊重,但你得放过我的徒孙,不能拿他当枪使。否则……」
「你馀姚人都已经被刘瑾和焦芳掘断仕途了,还在这妇人之仁!」杨一清哼一声。
「唉……」王华神情一黯,却坚持摇头道:「你们爱找谁找谁,想博前程丶愿当棋子的人有的是。但绝对不能牺牲我这个徒孙!」
「他是你孙子呀?」杨一清哼一声。「这麽在意。」
「当然不是。」王华摇摇头,放缓语气道:「犬子阳明说,弘之是大明的希望。」
「谁还不是国家的希望?」杨一清又哼一声,但他不敢真得罪王状元和王守仁父子俩。
大家相交多年,他倒不担心王状元这样的端方君子,却对在贵州当驿丞的王守仁十分忌惮。
他相信,如果王守仁想破坏他要做的事,他将一事无成……
沉吟良久,杨一清终于对王状元松口道:「罢了,我给你们一月之期。这一个月里我们暂时偃旗息鼓,给你们时间自救。」
顿一下,他接着道:「如果一个月内能自救成功则罢,若不成功,便得依我的章程来了!不管你们答不答应……」
「好。」王华点点头,拱手告辞,不复多言。
待珠帘恢复了静止,杨一清端起酒盅,喝光杯中的解元郎酒,幽幽一叹道:
「唉,有后代就是麻烦……」
他又看了看窗外的码头上,热闹的场面已经不复存在,便觉得喝酒也索然无味了。
「老爷,真要暂停一切计划吗?」侍立一旁的长随轻声问道。
「我下命令了吗?该干嘛干嘛。」杨一清白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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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