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龙场驿,龙岗书院。
偌大的庭院里坐满了人,有贵州丶四川乃至湖广来的儒生,也有慕名而来的土司蛮子……所有人在这里和谐相处,皆专注听讲台上盘膝而坐的阳明先生,阐发惣学精义。
便听他声振林木道:
「天地间有一铁律——心灯不亮,万物皆暗;物性不明,寸步难行!」
「心灯者,良知也;物性者,万物之理也。二者相契,方可行远……」
「吾辈治学,唯『真切』二字!心灯照路,须怀悲天悯人,双手开物,必循自然之则;物性反馈,校准知行偏颇。三者环衔如轮,生生不息,此乃惣学根本……」
一番发人深省的宏论后,阳明先生字字千钧道:
「以心燃灯,明良知之本;以手筑路,践济世之念;以物为镜,正知行之偏——此方为宇宙自在人!」
话音落,众弟子如醍醐灌顶,齐躬身行礼:「谨受教!」
众弟子告退后,只剩两个穿着儒衫的江浙面孔留下来,其中一个是他兄弟王守俭,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他小妹夫徐爱。
这二人是千里迢迢来探望他的。
「曰仁,听得怎麽样?」王阳明微笑问徐爱,曰仁是他的字。
徐爱仍沉浸在方才的讲学中,感慨道:「先生所讲惣学,当真洞彻本源!往日诸多百思不解之事,今日一听豁然开朗。」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先前我还因那苏弘之捷足先登,成了开山大弟子而不忿,如今却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徐爱虽然是王守仁的妹夫,却是他头号迷弟,类似于朱子明与苏录的关系。
徐爱之所以娶了王阳明的妹妹,就是为了能多跟他学习,还一直想拜阳明先生为师。
王阳明本来说好了要收他为徒,却因为被流放耽搁了。徐爱这回来贵州,就是为了一偿所愿的。
结果,大弟子之位已经被人占了……
阳明先生歉意笑道:「其实这开山大弟子之位,我本是给你留着的。因为弘之悟性卓绝,与我共创惣学,堪称我半个先生。我曾想让他叫我师兄,他却执意不肯,坚持以弟子之礼事我,所以你只能往后排了。」
「唉,明明是我先来的……」徐爱虽然说是服气,但还是有些遗憾。
「不要紧的妹夫,苏解元还得管你叫姑父。」王守俭在一旁打趣道。
「这样说来,我心里就平衡了。」徐爱笑道。
三人正说笑间,便听驿站外响起翻盏般的马蹄声。
「来活儿了。」王守仁还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忙手搭凉棚望去,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录的大伯苏有金!
苏有金之前来过一次龙场驿,自然轻车熟路,直入驿站。
他翻身下马便高声吆喝道:「先生!阳明先生!」
「我在这呢。」王守仁从书院出来,对苏有金道:「苏兄匆匆前来,发生什麽事了?」
「弘之被锦衣卫抓走了!」苏有金赶紧奉上一封书信。信是苏泰写的,备述苏录被捕的前因后果,以及他在重庆府受到的隆重欢迎。
阳明先生观之脸色骤变,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怒不可遏道:
「真是岂有此理,这是要把弘之当成祭品吗?!」
「啊?!」苏有金没听懂。「他是被锦衣卫抓去献祭了吗?」
「不是锦衣卫,是那帮文官!」阳明先生洞若观火,冷笑道:
「我当年被贬龙场,沿途文官便多有追捧,他们说是仰慕忠臣,实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那般大张旗鼓,不啻于向刘瑾公然挑衅,结果刘瑾的杀手一直追我到大西南,差点在四面山了结了我。」
「这就是所谓捧杀!」徐爱也了然道。
「这帮人竟又要故技重施!」阳明先生已是出离愤怒,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们分明是要把我的弟子,当作对抗刘瑾的工具!二杨这般行事,当真不当礽子!他杨廷和的儿子才名远播,家世显赫,为何不用他?偏要用我的弘之?!」
「莫非只因弘之是山野出身,我父已然致仕,我又沦为一介驿丞,便觉得我王阳明的弟子可随意牺牲不成?!」王守仁怒气冲天,竟破口大骂道:
「我日他二杨的先人!想坑我的弟子?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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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