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正坐,就是双膝跪地,臀部压于脚跟,腰背挺得笔直。苏录自然可以坐得丝毫不差,但是时间一长便腿酸脚麻,真有点绷不住。
见他戴上了痛苦面具,恰巧坐在一旁的杨慎便开心了,声如蚊蚋道:「不习惯?」
「嗯。」苏录微微点头,「我们一般都是趺坐。」
「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杨慎安慰他道。
「就习惯了?」苏录问道。
「不是,坐麻了就没知觉了。」杨慎差点笑出猪叫。
「……」苏录无语,这人笑点好奇怪。
「你得练……将来殿试也是这麽坐。」杨慎好容易止住笑,『友善』地提醒他。
两人正窃窃私语,便听太监高声唱道:「蜀王殿下驾到……」
诸生赶忙俯身行礼,齐声道:「学生恭迎王爷!」
「咳咳。」蜀王在正位上端坐后,咳嗽两下,便温声道:「诸位平身吧。」
诸生直起身子,目光平视前方,便见蜀王朱宾瀚身着藏青亲王常服,腰束玉带,四爪团龙威风凛凛,但他气质温文尔雅,并无丝毫倨傲。
而且整个人瘦得颧骨高耸,还不时咳嗽,看上去就更加文弱了。
阶前,诸位先生也已坐定,蜀王殿下便发表开场白道:
「诸位川中才俊当知,我蜀藩历代先王皆注重文教,鼓励读书。恰是乡试在即,本王不才,咳咳……亦按照传统举办文会,一来为诸生鼓劲,二来请诸位蜀中大儒为诸生点拨经义丶指导策论,并咳咳……答疑解惑,助诸位一臂之力。」
「我等拜谢王爷大德。」诸生忙拜谢。
然后蜀王一一介绍了与会的四位先生,都是蜀中知名的大儒,曾经的两榜进士,还有两位是翰林出身。
也只有蜀王能请动四位老大人,来给这些应试的秀才们讲学。
老大人们每人讲了半个时辰。
第一位是曾经的二甲第五,翰林学士慕山先生,经义被誉为『蜀地第一』,门下弟子已经出了六位进士。
他教导诸生经义应试首重『明体达用』,要理实相融,切忌堆砌章句空谈义理。
第二位是前翰林侍读凡翁先生,他策论功底深厚,数次担任过乡试主考丶会试阅卷官,最明晓考官阅卷偏好。
他教导诸生策论贵在切中时弊,不可泛谈古制,每条要有策有据。
另外两位先生年轻些,讲的东西也更加直接。一位讲解了当下文风的趋势。他告诉秀才们,文坛盟主蒙难,并没有改变复古风潮,反而会让阅卷官更加认同这种文体。
「但要注意避免康状元提倡的『文必祖马迁』之文风。」他又幽幽提醒道。
一番话说得众秀才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与李梦阳并列『七子』之一的康状元,文风又犯了什麽忌讳。
杨慎却很清楚,轻声对苏录道:「听说是康状元党附了刘瑾,自然为士林所不耻。」
说着不禁感叹道:「堂堂状元当洁身自爱,为天下读书人楷模,怎麽能以身事贼呢?」
苏录小声反问道:「康状元为什麽要党附刘瑾?」
「听说啊……」杨慎八卦的不得了,闻言煞有介事道:「是为了救李盟主。」
李盟主就是李梦阳,身为奸臣榜上第七的『大奸臣』,又是那道弹章的主笔人,刘瑾当然不能饶了他。将他贬官免职后,又罗织罪名抓进诏狱准备处死。
但是没过多久,邸抄上又登出李梦阳被释放的消息……
苏录只当又是李东阳救了李梦阳,没想到还另有隐情?
「我听说啊……李盟主从狱中给康状元递了一张纸条,上写『对山救我』四字。『对山』是康状元的号,李盟主是他的同乡前辈,又同属七子,康状元自然义不容辞。」杨慎轻叹一声道:
「其实康状元和刘瑾都是西安人,刘太监一直想招揽这位同乡状元,他虽然一直不肯依附权奸,但为了朋友,只得硬着头皮去拜谒刘瑾。」
「刘瑾听说康状元登门求见,高兴万分,并将康海奉为上宾。康状元在刘瑾面前,多方为李盟主辩解,刘瑾一心想拉拢康状元,看在他的面上,不久便释放了李盟主。」杨慎说完又叹息一声:
「名节与情义之间,康状元选择了后者,结果就是现在被士林唾弃。」
「唉。」苏录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可怜可敬的一位状元啊。
「不过你都知道了,为什麽士林还不能体谅他呢?」他问道。
「因为这是传闻,当事者又缄口不言,没人能证明啊。」杨慎道:
「而且,就算可以证明是真的也不行——状元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寄托,对其德行要求格外苛刻。不管什麽原因,跟刘瑾混在一起都是不可原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