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贾知州微微颔首,又笑问道:「你们不好奇,为何本官不让他誊抄到卷子上,却非要他的草稿麽?」
「请老公祖赐教。」考生们确实好奇,老公祖也太迫不及待了,完全没必要啊。
「因为本官取的就是他的草稿。」贾知州沉声道:「他真誊到卷子上,反而会大为失色!」
「为何?」考生愈发不解,还没听说过,文章经过誊抄就会失色的。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也好明白本州的苦心!」贾知州便一招手,正色道:「请《色难容易帖》!」
两名胥吏抬着一条长案,缓缓自屏风后转出。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稳重,仿佛抬的是知州老娘一般……
将长案置于堂中,两名胥吏便立在长案左右护法。
「尔等列队,依次上前,只可观看,不得触碰。」贾知州又煞有介事地吩咐道。
这下考生们被勾起了浓烈的好奇心,全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篇草稿,竟会被老公祖当成了无价之宝?
众人便依言列队来到长案前,观摩这篇《色难容易帖》。观者无不目眩神迷,但见行楷斑驳如泣血,通篇笔势随悲气跌宕——
作者写『殁』字末笔突然抖颤,枯笔飞白似如痛心疾首;到『北堂萱萎』时,行间距骤密如泪雨落下。『萎』字左下部被水洇得模糊,细看竟是泪痕迭着墨痕……
正因如此,反得自然之妙——笔随泪走,字由心发,通篇如泣如诉,时而沉郁似血涌,时而低回若气断!竟以真情破尽技法窠臼,让每个字都成为未说出口的愧疚,直击人心而不觉形陋!
观者无不深深震撼,沉浸在这幅字帖的强大魅力中,久久无法自拔。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来会经历什麽,但都知道,不管自己走到哪里,永远也忘不了这篇《色难容易帖》了。
「总听说王右军的《丧乱帖》和颜太保的《祭侄文稿》,都是书于作者心中极难过之时,写出的字全都由心而发。因作者无意于书法,故字迹越见自然,情感浓烈到令人见之落泪,永世难忘。」纳溪案首萧廷杰看完感慨万分道:
「晚生无福,看不到王颜两位大宗师的真迹,但今天欣赏了苏案首的《色难容易帖》,终于能想像出那两篇千古名书的风采了!」
「是啊,苏案首这篇《色难容易帖》,堪称本朝之《丧乱帖》了。」江安案首许承业也由衷叹服道。
说罢两人一起向苏录深深作揖,「苏案首,万分抱歉,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了。」
「二位言重了,」苏录苦笑还礼道:「我当时根本没想那麽多,只是打草稿的时候,沉浸在了文章的情绪中而已。」
「你特意写反而写不出来的。」贾知州闻言正色道:「正因为你没有当成书法来写,任由难抑的悲恸牵引笔触,涂改处才能皆成心迹。」
「这般不计工拙的笔墨,反而让文章本就强大的表现力,又上了个台阶!」顿一下,他接着道:「本州既取此文又取此字,两者缺一不可。所以只能让弘之受些委屈,把草稿交上来了……」
「原来如此,我等心服口服!」众考生一齐叹服道:「还是老公祖想得周全!看过这《色难容易帖》,才能体会到老公祖的良苦用心,苏案首的全部心血!」
说罢,一起再度向苏录行礼致歉道:「弘之兄这案首当之无愧!」
「多谢老公祖,多谢诸位。」苏录还能说什麽?
「哈哈,好了。现在误会彻底澄清了,面试就圆满结束了!」贾知州高兴地一挥手道:「尔等都随苏案首后堂去吃终场酒吧,本州还要面试第二场。」
「多谢老公祖!」这麽轻易过关,众考生自然求之不得,便在书吏的引导下,跟苏录一起到后堂等着吃酒去了。
贾知州又命人撤下长案,将那《色难容易帖》妥善保存,这才提副榜的一百名考生上堂,当面试之。或小讲丶或相比丶或中权,以核其虚实。
但他不像卢知县那样小心翼翼,唯恐出现纰漏,每人问一道题就拉倒,看谁顺眼就点谁。
这就是进士清流的自在,在这种小事上,尽管洒漫去做,怎麽做都不会有人说你错。反而要赞一声:『是真名士自风流!』
最终李奇宇几人凭着义父的突击培训,以超过他人的良好台风,全都突围成功,跻身了最后的十个名额。
随后,贾知州也照例宴请了一众考官和一百名入围院试的考生,勉励他们再接再厉,换穿襴衫。又赏赐了每人一身行头,一副文房四宝,并十两银子作为院试之资。
接受完考生的敬酒,贾知州率众佐贰退席,让考生们自行联络感情。
与此同时,礼房书吏已经写好了长案,将一百名出圈者的高姓大名,按成绩公之于众!
正德元年的泸州州试,便圆满结束了。
ps.下一章没检查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