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2 / 2)

蚕茧 伊藤雪彦 6784 字 16小时前

是不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那样执着地走向大海,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相逢;

他想见的,是沉睡在海底的丶某个不肯归来的旧梦。

我背负着不等重的创伤,竟敢用充满欲望的肮脏肉体,

去玷污他那圣洁的丶对死亡的忠贞。

我的拥抱,我的进入,我那试图「拯救」的丑态,

或许在他看来,不过是世界对他施加的丶最後一次的嘲讽。

我去海边找过。

浪涛暴躁,海风的气味,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任凭浪花溅湿裤腿。

他就是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练习如何死去。

我问了房东,她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那小子已经退租了。

我去码头,问遍鱼贩与船员,他们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彷佛在说,这片海每天吞掉那麽多东西,谁会去记住无足轻重的浮尸。

後来我问了一位习惯在防波堤钓鱼的老人。

「有啊。年轻人站得可真久,日落了也没走。」老爷爷顿了顿,收紧钓线:「感觉那双腿,都快站得化掉了,」他说:「化成泥,随时会散开,与海融为一体。後来就没看到人了。」

因为太过荒谬,我笑了出来。

我碰过那具身体。

明明是结实的,温热的,还在我的拥抱里颤抖过。

怎麽可能是一捧泥。

某天深夜,我家门口也出现一双鞋。

刚好我的尺寸。

鞋底沾着沙,带有海水浸透的气味。

鞋面湿透了。

彷佛有人刚刚从海底走上岸,站在我家门口,

脱下它,然後,裸着脚,走入我的房子,

步入我的躯壳。

我试着穿上它,鞋底一湿,就开始走路。

他背对着我,站在海里。

我喊他。

他不回头,风将他的头发吹成一团乌云。

「我不想活得那麽挣扎,最後却无人惦记。」

「像……」他似乎在发抖:「像一块被冲上岸,又被拖回海的垃圾。」

他终於转身,隔着生死之界,看着我。

「现在你记得了。我的鞋,我的味道,我湿漉漉的模样,还有……那一晚。你全记得。」

浪打上来,他朝我笑,睫毛沾着水珠。

苍白的丶像泡烂了的花一样的男人,

在决定去死的这一刻,终於清朗地活了过来。

——我走了。

我惊坐而醒,满背是汗,床单也湿。

彷佛有人夜里回来看过我。

他不在对门了。

但我每天都听见水声。

声音不再来自门外。

它从那双我再也忘不掉的丶湿漉漉的鞋底蔓延,

流过房间地板,流进我的梦里,流入内心的海洋。

我将木炭扔了。

只有好好活着,我才能惦记他。

我成了那片收留他的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