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那样执着地走向大海,奔赴一场蓄谋已久的相逢;
他想见的,是沉睡在海底的丶某个不肯归来的旧梦。
我背负着不等重的创伤,竟敢用充满欲望的肮脏肉体,
去玷污他那圣洁的丶对死亡的忠贞。
我的拥抱,我的进入,我那试图「拯救」的丑态,
或许在他看来,不过是世界对他施加的丶最後一次的嘲讽。
我去海边找过。
浪涛暴躁,海风的气味,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任凭浪花溅湿裤腿。
他就是在这里,一次又一次,练习如何死去。
我问了房东,她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那小子已经退租了。
我去码头,问遍鱼贩与船员,他们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彷佛在说,这片海每天吞掉那麽多东西,谁会去记住无足轻重的浮尸。
後来我问了一位习惯在防波堤钓鱼的老人。
「有啊。年轻人站得可真久,日落了也没走。」老爷爷顿了顿,收紧钓线:「感觉那双腿,都快站得化掉了,」他说:「化成泥,随时会散开,与海融为一体。後来就没看到人了。」
因为太过荒谬,我笑了出来。
我碰过那具身体。
明明是结实的,温热的,还在我的拥抱里颤抖过。
怎麽可能是一捧泥。
某天深夜,我家门口也出现一双鞋。
刚好我的尺寸。
鞋底沾着沙,带有海水浸透的气味。
鞋面湿透了。
彷佛有人刚刚从海底走上岸,站在我家门口,
脱下它,然後,裸着脚,走入我的房子,
步入我的躯壳。
我试着穿上它,鞋底一湿,就开始走路。
他背对着我,站在海里。
我喊他。
他不回头,风将他的头发吹成一团乌云。
「我不想活得那麽挣扎,最後却无人惦记。」
「像……」他似乎在发抖:「像一块被冲上岸,又被拖回海的垃圾。」
他终於转身,隔着生死之界,看着我。
「现在你记得了。我的鞋,我的味道,我湿漉漉的模样,还有……那一晚。你全记得。」
浪打上来,他朝我笑,睫毛沾着水珠。
苍白的丶像泡烂了的花一样的男人,
在决定去死的这一刻,终於清朗地活了过来。
——我走了。
我惊坐而醒,满背是汗,床单也湿。
彷佛有人夜里回来看过我。
他不在对门了。
但我每天都听见水声。
声音不再来自门外。
它从那双我再也忘不掉的丶湿漉漉的鞋底蔓延,
流过房间地板,流进我的梦里,流入内心的海洋。
我将木炭扔了。
只有好好活着,我才能惦记他。
我成了那片收留他的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