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根猴毛,敛息为锋(2 / 2)

清凉如水,细细渗透,一寸寸拂去识海中残存的昏沉。

那些乱如麻的念头,被轻轻抚平,似风过秋塘,波纹一层层散尽。

心神渐静,他便分出一缕极细微的神意,如丝如烟,自内而外地巡行。

由皮入肉,由肉及骨,再探至五脏六腑。

气息行至一处,皆是寻常。

除却那点走火后淤滞的气血,并无异象。

连那后腰之处,也光滑如初,肌理如旧,毫无半点外伤痕迹。

他心头微疑。

莫非真是走火误心,虚惊一场?

正胡乱思忖着,忽觉后颈窝处有些扎痒。

像有根极细的发丝钻进了衣领,软软缠缠,搔得人心头发躁。

姜义微微一皱眉,抬起左手,往颈后探去。

指尖胡乱一捞,便捻着了那作祟的玩意儿。

将手拿到眼前,摊开。

只见指尖上,正捏着一根寸许长的毛发。

那毛发,通体金黄,在从窗棂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于金属般的光泽。

毛身柔韧,根部却带着一个细微的丶自然的弯曲弧度。

瞧着……

倒像是根猴毛。

只一眼,姜义心底似有物被猛地拨了一下。

那双半阖的眼,陡然一凛。

方才还带着病气的瞳孔,此刻骤缩成针尖,一点寒芒,自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有个念头,在心头晃了一下。

姜义深吸一口气,心头的那股冷意渐渐压下去。

气息在体内一转,指尖轻轻一抖,那根金毛仍横卧掌中。

稍稍凝神,将一缕法力渡了过去。

那法力细如丝线,缓缓流淌,从根到梢,往返了数遍。

一切静极。

没有灵光回涌,也无半点波动。

那根毛发依旧沉沉地躺着,温润如常,软中带韧。

若只凭眼与触去辨,的确再寻不出半点异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姜义眉头轻轻一皱,心底那根弦却并未松开。

不再多试,只抬眼一扫。

床头那只矮几上,放着柳秀莲平日收首饰的小荷包。

他伸手取来,将里头的碎银与簪花尽数倒出。

然后,极轻极稳地,将那根金毛放入,

又用那片鸳鸯绣面一层层包裹,裹得极紧,仿佛要隔绝世间一切气息。

手指仍未放松。

他又俯身,从床底摸出一个旧檀木匣。

那匣常年封着,木香淡淡,细纹如水。

将荷包放入其中,合盖。

木盖落下时,那声轻微的「咔」响,竟听得格外清晰。

姜义沉默片刻,心念微动。

檀木匣随即消失,被收入那一方壶天芥子中。

在那方袖中乾坤里,他寻了个最深丶最稳妥的角落,将其安置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靠回枕上。

烛火在风口微颤,光影摇晃,照得屋内的影子长了又短。

他阖上眼。

屋中仍旧一片静。

静得仿佛什麽也没发生过。

此后几日,姜义便真成了个闲人。

晨昏两顿饭,三碗药,一张床。

除了躺着,便是坐着。

那药是姜锦调的,草木气浓,苦得舌根都发麻。

偏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香,像山间新断的竹叶,凉丝丝地从喉头滑下去。

每次喝药,柳秀莲都守在一旁,盯得紧,一滴都不能剩。

姜义嘴上也说过几回,说自己身子骨自己晓得,早无大碍。

再这麽躺下去,筋骨都要躺酥了。

可话一出口,便被柳秀莲堵了回来:

「那日你倒下时,脸白得跟纸似的,还说没事?老老实实躺着!什麽时候这脸色红回来了,什麽时候再说下床的事。」

她说得板正,语气里却透着那股子柔。

姜义拗不过,也只能由她。

只觉这几日,屋里头的风都比往常轻,连日头照进来,都带着药香。

他躺着,久了,难免生出几分烦闷。

外头的功夫是做不成的,心里头的功夫,却总能做。

他便静下心,调息入定。

神思一转,意识沉入那方寸之间,内视己身。

那门呼吸吐纳的法门,早已熟至骨里,不假思索,气息便自行流转开来。

一呼一吸,细微而绵长,如春水暗行,悄然与天地气机相合。

心神顺着气息的轨迹,缓缓沉入五脏。

去看那五团似石非石的浊气,仍旧沉在原处,顽而不化。

他早也不指望能有变化,只当每日擦拭陈剑一般,持之以恒地冲刷丶打磨。

可这一回。

他忽觉不太一样。

那股自内而生的气息,似是多了几分韵意。

又似在无形间,与某种不属于己身的韵律相合。

轻丶淡丶若有若无,却分明,不似从前那般呼吸。

姜义心神一凝。

屏了外息,将整个人都沉进那一口内息的流转里,细细体味。

……果然不同。

往昔修炼这门吐纳法时,一吸一呼,不过是顺势而行。

气入丹田,如春风化雨,散入四肢百骸,润物无声,却也随之而散。

他虽能引导其势,却终究只能借流而行,却无法挽流为渠。

可此刻。

姜义心念微动,意若轻羽。

那股氤氲之气,竟真被他一敛,凝成一团,静静浮在丹田之中,既不散,也不乱。

姜义暗暗一惊,又试着将之拉伸。

那团气息便如温玉被丝线穿引,细若游丝,却凝而不散,在他心意所至处,随之舒卷。

再一催念,那丝气线又散为团雾,柔和地旋回丹田之内,流转不息。

聚则成针,散则为云。

收放由心,恍若多出了一只「看不见的手」。

他再试几次,气息如影随形。

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掌控感,让他心底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畅然。

静室里,烛火无风自晃。

姜义面色依旧平静,只那双眼底,却有波光一闪,若有若无。

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被这突来的变化惊了一下。

姜义再也按捺不住。

心念一催,丹田中那一团温驯如意的气息,登时灵动起来。

不循经络,不走常路,径直化作一缕细若游丝的气线,悄无声息地朝着最近的那一处脏腑,游弋而去。

肾脏,属水。

其间盘踞的,正是那五团浊气中最阴寒的一团。

往日里,吐纳所得的气息冲刷至此,皆被那股寒意吞噬得无影无踪,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而今不同。

那缕气线凝而不散,锋芒暗隐。

姜义咬牙,心念一转,竟让它带着几分狠意,直刺那团浊气深处!

轰。

一瞬间,阴寒之意如冰潮倒卷,逆流而上。

那寒意之烈,几乎要将神魂都冻裂开来。

可姜义非但未退,反倒微微一震,紧闭的眸中迸出一丝狂喜。

成了!

他分明感到,那团盘踞多年的浊气,在这一击之下,竟微微动了。

虽不过一线,如冰山崩裂的第一个细缝,却已是前所未有的松动。

紧接着,一缕极细极纯的气息,从那缝隙间悄然渗出。

那气息,清润如泉,带着几分幽幽的寒光,在体内流淌开去。

一寸寸,温养血脉,濯洗心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