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的正门装着密码和指纹锁,还有人脸识别。
路青怜判断,凭那个女人的身手,几乎没有可能直接越过两米高的栅栏。
他在别墅外的石碑发现了2004这个数字,那栋别墅至少建于八年前。
保姆吴姨说,大门的系统里只录有顾秋绵一家的人脸。
可那个凶手还是悄无声息的进去了,明明对方不会飞天也不会遁地,也没有缩骨术这种特异功能。
他随即想起顾秋绵离奇的失踪。
想起了……
在别墅的全家福里看到的长发女人。
女人很美,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和顾秋绵很像,不过是瓜子脸。
顾母留着一头长发,在合影中泛着温婉的笑意,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而全家福拍摄的时间是——
2006年。
张述桐从未与那个凶手见过面,而与她见过面的只有路青怜,可挂全家福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沙发上。
老宋到底看见了谁?
真的。
是。
前女友吗?
今天是12月8日,男人出了车祸。
而就在12月7日的昨天,男人才目睹着那张全家福,唏嘘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那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顾秋绵的母亲。
张述桐不寒而栗。
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老宋为什麽要自己立马从别墅接走顾秋绵,也明白了他为什麽跟杜康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糊其词,甚至明白了对方为什麽把最后的选择权交给自己。
他最后想起了八年后学姐发来的那张照片,摄像头拍到了一个长发女人,因为角度,只拍到了她的那头长发,却没有拍到衣服与脸。
他没有多想,因为曾经见到路青怜去往别墅,便以为那就是路青怜,无论真假,可张述桐从未想过,那个凌晨时拍到的长发女人——
是顾秋绵的母亲。
他还知道顾秋绵有着低血糖,她睡觉从不锁门,她总是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视为母亲留下的重要的遗物,被自己踩一下都会伤心地哭鼻子。
张述桐终于想通了12月9日的那个凌晨发生了什麽,他轻轻闭上眼,甚至能重构那个残忍的过程,一个女孩从睡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头脑不太清晰,在夜色下月光中看到了那张魂萦梦牵的脸。她可能或激动或懵懂地红了眼圈,扑了上去,然后……
张述桐已经不愿意去设想更多了。
他只知道女孩从此结束了明媚的生命,她看到了离世多年的母亲,却再也看不到明天。
张述桐又看了一眼时间,而在如今的12月8日,11点40分,那个女人正在赶往别墅的路上。
怪不得对方会去别墅,只有别墅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曾经被他视作固若金汤的防御,在对方眼里只是一层薄纸,原时空里别墅只剩顾秋绵和保姆,冷血线上有着两个睡觉的保镖。
而现在。
别墅里因为自己的影响来了更多的防护,保镖们更多了,他们带着武器,昼夜不休,在客厅里守夜。
是啊,路青怜曾说,那个女人绝不会是这麽多保镖的对手,张述桐相信她的判断。
顾秋绵不会死。
可问题在于……
这件事。
真的。
真的。
就算结束了吗?
他从八年后再次回到了这个雪夜,终于看清了这场跨越八年的案件后藏着什麽。
怪不得顾父不愿意公开杀害女儿的凶手,所有资料全被封锁,也许是没有查到,也许是查到了……发现凶手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自己的妻子杀害了自己的女儿。
多麽荒谬的真相。
张述桐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他此前一直认为保护了顾秋绵的生命就算完成了使命,但这一刻却发现光是保卫她的生命远远不够,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会发生什麽?女人顺利闯进别墅,保镖顺利制服凶手,当然也可能不会顺利,总要经历一场恶战,也许是将其重伤,也许是将其击毙,然后同样待在别墅的顾父在众人的保护下靠近女人,看清了她的脸。
其实张述桐不是很关心大老板的感情经历与心路历程,他先是想到把这件事提前告诉顾父会发生什麽,又想起那个那个手枪和太阳穴上的血洞。
原来是这样……
如果继续待在医院会发生什麽?是他带着顾秋绵回到别墅,天色破晓,两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因为没有被发现而松一口气,但怎麽会被发现呢,能发现才怪,因为在意她的人在这个夜晚都已经离去了。
「她这些年过得不算好。」
其实绝不仅仅是不太好吧,也许在顾秋绵的眼里,如果她不选择相信自己偷偷跑出家门丶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张述桐又注意到满屋的照片,悔恨是最无用最可悲的事,你恨天恨地恨仇人都没有自己来的无力,只能一个人在深夜心碎地发呆。
她也会悔恨吧。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就把这件事告诉顾秋绵,再让顾秋绵告诉她的父亲,一个怀揣着杀意的女人会在几十分钟后闯入别墅,然后寄希望于顾父的内心足够强大,能在顾秋绵回来前清理场地丶处理好一具尸体。
可张述桐不敢赌。
他已经用过了一次额外的机会。
可谁知道这种机会还有几次。
他的头又开始晕了,张述桐坐在床上,低低地喘息着。
他心里好像有一个答案了,可现在连走路都有点困难,更别说跑,所以他还是留给自己三十秒的时间,去平复呼吸。
张述桐突然想起了老宋,这一刻张述桐也突然理解了老宋在折腾什麽,他为什麽要辞去自己的工作,来到这座小岛上,为什麽总是开着那辆福克斯小车乱逛,为什麽在岛上一个熟人朋友都没有。
整整四年的时间,男人用车轮丈量了这片土地,车与他作伴烟也与他作伴,直到车厢里染上一股散不去的烟味。
他打量着这片整洁的房间,在想这无数个夜里男人都在做些什麽,如果你把屋子里弄得乱糟糟的,其实有满地的垃圾与你为伴,可如果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只剩孤独了。
宋南山说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当初的影子,他大概理解自己,可张述桐从未理解过他,又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理解过他,在别人眼中他是个自甘堕落的有为青年,是个神经病,是个因为情伤陷入了幻觉的痴情人,可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他把一个秘密在心中藏了四年,只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没有人会相信啊,所以你只好藏在心里,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游荡。
张述桐下意识想掏手机,却掏出一张硬质的卡片,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加油的优惠券,车子的扶手箱里塞满了这种东西,谁知道他四年来烧掉了多少油,男人还告诉自己四年来他总要留下点什麽,所以这些油卡没有扔掉,张述桐曾不解于留着一箱废纸如何叫证明,现在他打量着卡片上优惠三元的字样,才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留下的一枚枚勋章。
尽管一无所获。
张述桐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只觉得深深的疲惫,现在倒计时还有十五秒,他乾脆仰倒在床上,轻轻闭上双眼,等再次睁开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了床尾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被放在睡觉前一定会被看到的位置,是一个短发女人在游乐园里捧着棉花糖的照片。
游乐园……
张述桐知道女人就是在游乐园玩完的当晚出了车祸,男人没有送她回家,因此错过了一生。
而每晚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麽?
从星期三到星期六,自己折腾了四天都快要撑不住了,可他折腾了整整四年。
可现在他却躺下了,那辆车子也濒临报废,张述桐曾从救护车里看到了车厢内部的图片,安全气囊全部炸开,那只妙蛙种子自然没能幸免,头和身子分离,可张述桐还记得老宋说过,那玩意是他女朋友用胶水粘上去的,要不是黏的太死,早就想扔了。
其实是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女人在他心里黏的太死吧。
张述桐准备额外花费一秒钟的时间做一件重要的事,他又拾起那个日记本,将其翻到最后一页,刚才他没有仔细看,这一刻却无比希望知道上面写了什麽。
从前他在上面排解着心中的思绪与苦闷:
「今天放假,我开车围着岛转了五圈。」
「你好像突然消失了。」
「我已经把岛上所有的路都背下来了。」
「也许真的是幻觉。」
「可我不信。」
「我可能快要疯了。」
「但我还是准备找下去。」
他找了四年,最后留下的其实只有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芸,我今年已经28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