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桐却没有接话,他将手机放回兜里。
「我得走了,这是我爸妈的电话,」他报了串数字,「待会他们来了麻烦您交接一下。」
「等等,你这就走,起码见你爸妈一面吧?」
「不然赶不上船了。」张述桐用力拍了拍脸,「最后一趟船是六点。」
「你爸妈既然都在市里,不愁没地方住吧,」小李诧异道,「就在附近的酒店待一晚也行,再说估计都不用等到夜里,两个小时他就该出来了,你不是很担心你老师的安全吗?」
「我必须回去。」张述桐已经迈开脚步,「今天的事多谢您了——」
「这不是谢不谢我的问题,你脸都白了,就这样骑车回去,你这学生逞啥英雄啊?」
耳边的追问已经变得遥远了,张述桐没功夫等电梯,他又跑到楼梯口,最后看了手术室一眼。
这不是逞英雄。
而是在你还有能力握住什麽的时候,最好不要放手。
否则会后悔的。
这是男人曾说给自己的话。
张述桐收回目光,匆匆跑下楼梯,戴好头盔与手套,再次拧动油门,拐出医院园区时正好看到一辆黑色suv,他认出这是自己家的车,但没有闲暇跟爸妈招手,他们估计猜不到自己已经走了,他与汽车擦肩而过,重新投身于市区的车流中。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此处又堵了一个档次,他现在身体又开始发冷了,从中午开始他连眼睛都没有闭过,张述桐咬紧牙关,尽量把身子趴低点,似乎这样做身体承受的冷风就可以减少一点。
前方是一个隧道,车辆排起长龙,他刚才开路的时候甚至有意记了下周围的路,一点点记忆在脑海中复苏,张述桐想起有哪些地方是车过不去而摩托车可以过的。
他油门不松,驾驭着身下的车子穿过一道道缝隙,他计算着时间,离发船还剩九分钟。
车速早已快过了限速,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其实脑子已经有点麻木了,但内心的声音告诉要一刻不停地奔跑下去,果然是条野狗……
张述桐拐进一处公园,车轮抬起丶跃上台阶,连他都为自己的技术不可思议。
还剩八分钟。
接着是一处步行街,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漫步在街头,被摩托车的咆哮惊扰,张述桐穿至长街的一半,前面居然堵着一辆垃圾清理车。
他一锤大腿,果然选择抄近路就会有抄近路的麻烦。
这辆车不知道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收垃圾,还是收一整条街的垃圾,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杜康问他老宋怎麽样了,他回了一句语音,又耐心等了半分钟,毅然调转车头。
还剩六分钟。
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争夺。
他脑海里已经重新好一条路线,他骑车出了步行街,又拐入一条窄路,哪怕张述桐不是相信命运的人,此刻也希望自己的运气不要这麽臭,小路黑暗,他默默飞驰在上面,好在这里没有坑也没有意外发生,视野的前方逐渐出现路灯的光亮,他不再刻意压着速度,将油门拧到最大,车尾猛地一甩,拐入一条柏油公路——
这也是通往码头的最后一条路。
路面终于变得宽阔,行道树与路灯交错,它们飞速后退,转速表已濒临红线,等港口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突然愣了一下,因为汽笛声已经在耳旁响起。
张述桐被迫捏下刹车,险些摔倒。
现在是五点五十五分,他已经给自己预留了五分钟,却还是来晚了。
他算错了一件事,或者说高估了工作人员的敬业程度,今天天冷,他们稍微偷了下懒,比发船表的时间早开动了一会,这样就能早点下班。
渡轮宽阔的船体已经缓缓离开岸边。
现在他离岸边大概还有十米,而渡轮的栈桥已经收起,刚离开有半米远。
他知道这个数字会不断放大,变为一米丶两米丶三米……直到再也追不上。
他没有说话,默默踩下离合,接着再度把油门加满,轮胎挠地丶冒出白烟。
已经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喂,那个骑摩托的,你想干什麽——」
他注视前方,心里祈祷老爸挑车的眼光最好准一点,这是用来带老妈兜风的车,两人恩爱又浪漫,从前肯定没少拉着她做各种拉风又高难度的动作。
所以,肯定能行对吧?
甲板距离岸边的距离已经拉开一米。
而甲板与地面的高度有些落差。
地面高,甲板低。
满打满算,张述桐摸到这辆摩托才是第二天,哪怕算上以前总次数也不超过一个巴掌,他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弹射起步,在油门拧满的同时将离合器松至最佳结合点,这样车子就能释放出极限的速度。
可他从前根本没试过这个动作,对所谓的最佳结合点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两天前他在一个雪夜学会了开车,有人告诉自己天赋绝顶,生来就是开车的。
这句话他当时笑笑就当过去,摩托车和汽车的操作也当然不同,可如果没有那次成功,他未必敢试一试。
对面渡轮上的乘客也注意到自己的举动,人们拿出手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路,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有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始朝自己这边跑来,就要把他拦住。
各种各样的人涌入视线,吵闹的声音又被隔绝在头盔之外。
张述桐隔着护目镜,将身子压到最低,引擎嘶吼丶已是强弩之末;尘土飞扬丶轮胎烧焦的气息涌入鼻腔,接着他倏然松开离合,凭感觉找到那个最佳的结合点,下一刻摩托车起步,快得拖出残影,它驶离路面,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地面丶湖面丶短暂的失重之后,他已经骑车栽进渡轮。
轮胎落地,减震器压缩至极点,随后猛地回弹,车子一直冲到一半才停下,轮胎在甲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堪堪用手和膝盖撑住。
周围的人群惊慌地散开,馀光里能看到工作人员跑来质问,怒气冲冲。
现在是五点五十六分。
总算赶上了最后一趟渡船……
可张述桐心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欣喜,只剩一阵浓浓的疲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