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1 / 2)

第10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岑府。

往日肃穆的府邸如今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岑夫人倚在正堂的紫檀木椅上,手中紧攥着一张平安符,符上字迹已被冷汗浸透,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见长子归来的身影。

「老爷……」

管家颤声禀报:「玉泉山附近都寻遍了,城东丶城西也都贴了告示,就是不见大公子踪影,也没有贼人递来只字片纸……不像是,寻常贼人的做派……」

岑长倩负手立于窗前,身体微微佝偻着,冷声道:「继续找!」

「是。」

管家心中叹气,缓慢退出书房。

就在这时,有下人禀告,地官尚书路辅元丶纳言欧阳通两位大人来了。

岑长倩一愣,下意识就要拒见,那两道身影已穿过回廊,身法飘忽,快步走近。

岑长倩叹息摇头。

路辅元满身杀气,直接怒道:「还找什麽!我二人已经查看过玉泉山下的厮杀,崔静舟丶莫怀远分明是死在那七个凶徒手上!以岑公眼力,明知如此,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吗?赶快救人啊!」

欧阳通面色凝重:「灵原若真落入周兴手里,岑相可要早做准备,大理寺的酷刑,他只怕承受不住。届时周兴必会借题发挥,构陷岑相谋逆,如昔日魏公一般……还有武承嗣在侧虎视眈眈,朝中风向……恐生剧变啊!」

岑长倩闭目长叹:「糊涂!老夫三番五次叮嘱尔等闭门自守,今日竟还敢登门?京兆尹府衙大门紧闭,武家子弟却在街上纵马巡弋——这风向,你们还看不明白麽?」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之色,认命似的说道:「既已触怒武氏,又屡谏大云寺劳民伤财之弊,今日之祸早在老夫预料之中。如今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四处搜寻稍慰己心罢了!」

他猛地睁眼,抓住二人手腕,声音嘶哑如裂帛,恳切说道:「老夫这条老命折了便折了,但若连累你们卷入——皇嗣在东宫本就如履薄冰,尔等难道要让他彻底沦为砧上鱼肉吗?!」

路辅元闻言,手中茶盏啪地捏得粉碎,热茶混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他双目赤红,压低声音道:「岑公,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您与狄阁老,还有谁敢说一句公道话?就算我等安然度过此劫,能抵得上武承嗣丶周兴一字一句吗?」

欧阳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惨笑道:「当日反对立武承嗣为储的,可也有狄阁老,怕只怕周兴同样会对他出手,若你们都……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满心绝望。

岑长倩闻言身形一晃,扶住案几才勉强稳住身形,喃喃道:「怀英……他向来机敏过人,应当……应当懂得自保之道。」

话虽如此,声音里却满是忧虑。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窗外一阵冷风卷过,吹得院中古柏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忽然,管家急匆匆捧着一方素笺走进院落,禀告道:「老爷,方才有个小沙弥送来此物,说是大云寺的香火单子。」

三人一愣,不明所以。

岑长倩意识到有问题,接过单子,挥手让管家退下,展开素笺,只见上面用寻常帐目格式写着:

「香火供奉:檀香三炷,待燃于佛前;金箔十张,暂存功德箱。

——信女李居士。」

路辅元眼尖,发现笺角有道新月般的银线,再联合「信女李居士」五个字,三人心中都有了想法。

欧阳通接过素笺,在烛火下轻轻烘烤,笺上渐渐显出几行淡墨小字:

「诸公明鉴:大厦将倾,暂避锋芒。忍辱负重,以待天时。

大云寺前,自有转机。」

三人盯着素笺上显现的字迹,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

路辅元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能有什麽转机,但此时此刻,太平公主传信,李家之人出手,颇有种吾道不孤丶薪火犹存的振奋!

这位向来刚直的尚书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欧阳通盯着纸笺看了又看,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幻觉,而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论能不能成,有此心就足够了!

岑长倩的目光在「自有转机」四字上停留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李居士』……」老宰相低语着,将素笺移向烛焰,火舌舔上纸角,任由灰烬如蝴蝶般纷飞:「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撑些时日……」

话音落下。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十馀名身着褐衣的大理寺差役闯入院落,为首之人阴鸷瘦削,一袭正三品紫袍。

正是大理寺卿周兴。

「岑相。」

周兴拱手行礼,脸上却带着毒蛇般的笑意,袖中露出一角状纸:「有人告发您与越王旧部勾结谋反,这是牒捕。」

岑长倩冷笑一声,自己展开状纸细看,上面赫然写着「岑灵原已招供」六个朱砂大字,笔迹确是自己儿子的。

「好一个父子对质。」

岑长倩轻叹一声,差役们一拥而上,岑长倩任由铁链缠身,目光盯着状纸上那歪斜的字迹,轻声说道:「灵原这字……还是这般不成体统。这些年跟着我,笔墨功夫没学会,倒把一身骨头磨软了……」

他抬起被铁链束缚的双手,指尖轻轻抚过「招供」二字沾染的血渍,叹道:「犬子自幼顽劣,是我管教无方,如今受这般折磨……也算报应。」

路辅元闻言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欧阳通别过脸去,官袍宽袖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二位。」

岑长倩突然整了整散乱的衣冠,声音陡然一沉:「记住老夫交代的话,若有人问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兴:「就说老夫近来常读《汉书》,尤爱《酷吏传》!」

周兴面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他暗自冷笑:老匹夫,待你认罪画押,下一个就轮到这两个为你送行的同党!

路辅元丶欧阳通还未及反应,岑长倩已被押出庭院。

院中古柏突然无风自动,抖落一地枯叶。

……

神都以北四十里,偃师渡口。

黄河凌汛将至,狄仁杰正勒马立于堤岸,巡察漕渠疏浚事宜。

冬月寒风刺骨,他身上披着大氅,目光扫过河口。

其子狄光嗣快步上前,恭敬递过牒报:「父亲,偃师河段已现冰凌,恐碍漕运。」

狄仁杰点点头,指着前方堤坝:「吩咐河工,这段还需加高三尺。」

「是。」

狄光嗣是狄仁杰长子,如今是冬官水部司丞,不过从七品官。

狄仁杰身具高位,其子不宜担任要职,所以安排在实务部历练,狄光嗣性情沉稳,没有丝毫怨言,快速吩咐河工,忽见一老河工佝偻而来,捧上粗陶碗:「大人饮碗姜汤驱寒。」碗底赫然黏着块湿漉漉的素麻布片。

狄光嗣神色微变,看向父亲。

狄仁杰不动声色接过陶碗,走回帐篷。

帐中炭火噼啪,狄仁杰展开麻布,借火光辨出以醋书写的暗文:「岑公入狱,周兴构陷。暂忍保身,静候转机。」

布角绣着一道新月般的银线。

狄光嗣惊呼:「父亲,这……」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

狄仁杰叹了口气,而后碾碎冰碴抹过布片,字迹渐消。

他对自身安危不以为意,看着布片,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以醋书冰,遇热方显,倒是颇得《齐民要术》中『隐墨法』的精髓,这可不像是公主的手笔……」

狄光嗣眼睛一亮:「莫非是他?难道这就是《天工卷》?「

「这算什麽天工!」

狄仁杰摇头轻斥道:「《淮南万毕术》早有记载,醋书遇热则显。让你多读些书,整日只知钻研刑名之术!」话锋一转,却又颔首道:「不过此人能想到用河工传递,又以冰碴为引,倒是深得『大巧若拙』之妙。」

帐外北风呼啸。

狄仁杰凝视着炭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麻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来他并非单纯以色娱人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