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走的朱元璋,重新坐下来。
「咱问你!」他猛地拍案,「大明刚立,铜矿开采停滞,铜钱铸造不足,加之民间私铸劣币泛滥,陛下推行大明宝钞,省便,易于流转,哪里错了?」
马天不紧不慢地碾着药碾子:「大错特错!」
「你跟咱说说,错在哪?」朱元璋眼底燃起两簇火苗。
「首先,朱皇帝没有准备金。」马天抬眼道。
朱元璋眉头拧成疙瘩:「何为准备金?」
马天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前世学过金融,可得用老黄听的懂的话来介绍。
「我打个比方,比如打仗,粮草是根基。要是军中发『粮票』让士兵换米,但库里没存够真米,士兵拿着粮票却换不来粮,必生乱子。这『粮票』要想让人信,库里就得实实在在堆满米。」
「这米就是『准备金』。」
「朝廷发宝钞,好比给百姓打借条,说『此票能换真金白银』。若国库里金银堆成山,百姓自然信这借条值钱。可要是库房空空,借条就成了废纸,谁还认帐?」
「好比家里有十石米,最多发十石米的粮票。若没米却印百石粮票,粮票立马变贱,米价必飞涨。准备金就是拴住印钞的绳子,让朝廷不能随便多印。」
「前朝滥发交钞,库无金银,百姓拿钞买不到东西,最后扛着钞票当柴烧。咱大明宝钞差不多就是同一条路子。」
朱元璋听的背脊发麻。
但是,他还是有诸多不解:「朝廷下令全部用宝钞,宝钞不就有价值了?」
「朝廷以为'严刑峻法'可替代经济规律?」马天冷笑,「浙商沉三贯私藏铜钱被凌迟后,整个江南的米价涨了三成,这不是信用,是恐惧!」
「每发一贯钞,库里存一钱银,百姓可随时兑银。」
「宝钞信用稳如泰山,商贾乐用,国库长安。」
「否则,朝廷强制实施,百姓会自发抵制,甚至以物易物。」
朱元璋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因为当前大明宝钞,差不多遇到了这些问题。
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可整个朝廷,没人说的明白。
「那何为通货膨胀?」皇帝的声音发虚。
马天拎起药秤:「好比你今天用一贯钞买这包当归。」
他在左盘放药材,右盘砝码却突然减半,「明年同一天,这包药要两贯钞,不是药贵了,是钞贱了!」
秤杆猛地翘起,朱元璋像是看见应天府集市里疯涨的粮价,那些他亲手盖过玉玺的宝钞正变成废纸。
「无准备发行宝钞,就是攫取民间财富填补国库。」马天的话像银针直刺命门。
朱元璋耳中轰鸣,他想起北伐军饷丶想起修建中都的民夫,那些雪片般飞出的宝钞背后,是万千农户被掏空的米缸。
老皇帝面皮涨得紫红,茶盏当啷落地。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治国良策,竟是刮骨吸髓的毒计!
药炉腾起的白雾中,朱元璋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龙袍上沾着的民脂民膏。
这个曾用铁腕整顿吏治的帝王,此刻佝偻着微微发抖,如同被暴雨淋湿的老农。
……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这个曾用「高筑墙丶广积粮」夺取天下的帝王,此刻却像个蒙童般发问:「若换作你坐金銮殿,现下当如何?」
马天没好气瞪眼:「老黄,你紧张个啥?若我是朱元璋,直接放弃大明宝钞。」
「如果一定要执行呢?」朱元璋认真问。
马天也被他提起了兴趣,用他前世那点金融知识思考。
发行宝钞,金银本位制几乎不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