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和武庙,不是进去就万无一失的,既然是因为政治因素而选入,自然就会因为政治因素被踢出来。
这些保守派并不傻。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其他学问挑战理学的地位,可最终都失败了,心学虽然更精妙,但社会科学这种文科,从不是只看谁精妙的。
心学无论从人数上丶声势上,都远不如发展一百多年的理学,即便算上那些主张共存的开明理学家,依旧不如保守派强大。
可心学却是特殊的。
因为心学真正的倚仗不是学问本身,而是身处文庙中的李忠文公李祺。
这尊圣位给心学铸就了圣人之学的光环。
这让心学从根本上有了本质不同。
李显穆在朱雀大道上能一言喝退国子监诸生,就是依靠圣人之学的招牌,让诸生不敢冒犯。
一旦李祺圣人的地位遭到质疑,并失去圣位,那心学瞬间就会迎来巨大的打击。
一蹶不振不至于,毕竟依旧有李显穆在,但极有可能要等到李显穆真正威压天下时,再利用强大的政治权力,去强行推进此事。
那麽做就落了下乘。
朱棣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看不出心中所想,「朕知道,只是你惹出来的麻烦,总要自己去解决,有关圣人的事,朕不好插手,给不了你什麽帮助,你明白吗?」
杨荣何等聪慧,立刻就意识到,皇帝心中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碍于身份,必须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
否则皇帝下场拉偏架,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但皇帝说这些,本身就是拉偏架,否则这麽多人上奏弹劾李显穆,李显穆哪里扛得住,换一个人可能直接就被贬黜了。
「道理是不辩不明的,心学到底是不是玷污圣道,也不由他们嘴上说便能定罪。」李显穆依旧从容,在决定要推心学时,他心中早已经有一整套的应对方法。
「汉朝的儒生出将入相,构建了天下一体的大一统思想,让汉朝没有如同秦朝那样分崩离析。
宋朝的儒生……陛下认为朱子的理学如何?」
「这……」朱棣觉得有点懵,我又不是儒生,当初虽然读过些书,但也没有深入学习过,这些学术上的事情,你问我干嘛。
沉吟了一下后,按照世人所称赞的说道:「既然过往那些儒生都拜倒在朱子的学问下,总该是有可取之处的。」
李显穆拢起了手,抬头望着华盖殿高高的顶,无数繁复的花纹在眼前绽放。
幽幽道:「是啊,从唐朝崩毁后,宋朝的儒生创造出了各种学派,最后争了三百年,才出现了理学。
怎麽会一无是处呢?」
李显穆明明在称赞理学,可朱棣却觉得他未尽其意,言语深处有深深的蔑视,那种感觉一闪而过,朱棣甚至觉得只是错觉,便听到李显穆再次幽然道:「只是微臣时常在想,汉儒至少保住了汉朝四百年江山。
可理学既保不住宋朝残破的半壁江山,也保不住胡虏散落的百年之运。」
朱棣脸色微变,杨荣也瞠目结舌,李显穆的视线从顶上收回,重新落在皇帝身上,平静丶从容,没有批评,也不激烈,只淡淡道:「在宋朝丶蒙元,它到底有什麽用处呢?」
沉默。
华盖殿上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要说王朝兴亡和儒生无关,自汉武帝罢黜百家丶独尊儒术后,儒生就成为了各王朝的统治阶层,那王朝兴亡怎麽会和儒生无关!
「先帝尊崇理学,希望能够让大明千秋万世,可微臣很是疑惑,自理学诞生以来,还从未证明过它能让王朝千秋万世,那股傲然天上之学,自认天下至理的错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蔑然!
至高的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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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年,明朝心学代表人物李显穆,利用礼部侍郎掌握科举丶教育的优势地位,试图使心学成为科举官方教材之一,由于和保守派领袖之一胡英的政治冲突,导致这项改革在极短时间内失控,彻底演化为对理学垄断科举教材的进攻,并迅速席卷了明朝诸省,成为永乐年间最激烈的斗争之一!——《文化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