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本来想说,你被处以宫刑,但是这句话,似乎有当面揭人伤疤之嫌,更有些残忍,故而林黛玉想了想改口道。
「二表兄,你的那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我想着,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还是要有些雄心壮志的,还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其他那些古代先贤便不说了,我只说一个人,太史公司马迁,他也被汉武帝处以宫刑,可他并未意志消沉,更没有就此沉沦,而是穷尽毕生精力,写出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完成了《史记》这本煌煌巨着。
二表兄天资聪颖,又是衔玉而生,想来必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太史公遭此挫折,能不屈不挠,终成一代史学大家,二表兄你若是就此奋发图强,必然也是可以的,
我言尽于此,还望二表兄斟酌,莫要负了元春姐姐和探春妹妹的期望,莫要负了舅舅的期许,更不要伤了外祖母的心。」
听着林黛玉这些语重心长的劝慰之言,贾母和贾政纷纷面色微变,他们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贾宝玉,眼神之中渐渐生出几分期许之色来。
以贾宝玉的聪颖,以他的才情,若是真能奋发图强,说不定还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可贾宝玉的性情,贾母和贾政无疑是极为清楚的。
他素来不喜读书,更是厌恶仕途经济,平生最喜欢在闺阁之中,与女孩子厮混,最喜欢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
想让他洗心革面,奋发图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贾宝玉却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他会听女孩子的话。
越是出色的女孩子说的话,贾宝玉越是能听进去。
而林黛玉方才这番话,说不定贾宝玉还真能听到心里去,说不定还真能就此洗心革面,奋发图强,好好做人。
再说贾宝玉,在林黛玉的劝慰声中,在贾母和贾政那期许的目光注视之下,贾宝玉的心里,并没有因为林黛玉的劝说,而就此洗心革面,奋发图强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失望。
他原本以为,林黛玉如此相貌,如此人物,仿佛将这天下之文华天宝,尽数汇聚于她一身,必定不是那些凡俗女子可比。
贾宝玉原本以为,他那超脱时代的心思,他那卓尔不凡的才情,林黛玉必然是懂他欣赏他的。
结果没想到,他心中的白月光,他心中的女神,竟然也像那些庸俗透顶的俗人一般,
和他说了一大车的经济学问,建功立业的混帐话。
真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司马迁写成了《史记》,那又能怎麽样,最后还不是归于一杯尘土?
而且司马迁那本《史记》,写的真有那麽好吗?
什麽刘邦他妈和蛟龙野合,生下了刘邦。
什麽刘邦是赤帝之子,斩白蛇起义。
什麽毒那玩意儿,能转动车轮。
司马迁写的这些个东西,不是把人当傻子糊弄吗?
至于司马迁贬低卫霍之功,处处拔高迷路侯李广,更是说明司马迁此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如此说来,司马迁这样的人,这样的功绩,又有什麽好效仿的呢?
至于什麽发奋图强,建功立业。
自古以来,多少王朝都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王朝都是如此,个人的功业成就,即便做得再大,又有什麽意思,最后不还是归于虚妄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纵情声色,享乐一生呢?
听着林黛玉的这些劝慰之词,对林黛玉滤镜破灭的贾宝玉,心中好生失望,又好生不耐,他很想说。
「这些个劝人上进的混帐话,娘娘还是和别人说吧,莫要与我说,仔细我不识抬举,
污了娘娘您的经济学问。」
可贾宝玉并非傻子,这句话他怎麽可能在紫禁城之中,当着汪安,贾母,贾政,还有淑贵妃林黛玉的面说出来呢?
越来越不耐烦的贾宝玉,只是冷哼了一声,低声嘟了一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贾宝玉这句话,说的极为低声,可林黛玉还是听见了。
林黛玉闻言,不禁蛾眉倒,面有色,也被贾宝玉这句话给嘻得说不出话来。
林黛玉低头看着贾宝玉,看着她这位二表兄,只觉失望透顶。
看来她这位二表兄,还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原来腹内草莽,堪称天下无能第一,
古今不肖无双。
是真真没有半点救的一个大废物!
只是可怜她那白发苍苍的外祖母,竟然将全部的宠爱,给了这麽一个绣花枕头,竟然将全部的期许,给了这麽一个大废物。
喉,外祖母她老人家,是真的可笑,可叹,又可怜啊!
想至此处,林黛玉不再去看贾宝玉一眼,也不再多说一句话,而是与贾母,贾政告别之后,便带着紫鹃和雪雁,离了乾清宫,回自己的储秀宫。
林黛玉刚一离去,原本跪在地上,默默哭泣的贾宝玉,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三脚猫一样,腾的一下爬起了身子。
贾宝玉扭过头,看着林黛玉渐渐远去的婀娜背影,脸上变颜变色,眼晴里更是充满了失望之色和惋惜之情。
他在心里暗暗说道:「亏我对你心心念念好几年,甚至在梦里都叫着你的名字,原来不过是一个庸俗不堪的大俗人,真真白瞎了你这副好皮囊!」
而贾母和贾政见状,也纷纷明白过来,方才林黛玉的这番劝慰之言,看来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了。
贾政面色铁青,恨恨的瞪了眼贾宝玉。
若非这里是紫禁城,若非待会还要去见元春,他非得抄起大棍子,打死这个孽障不可。
而贾母则双目含泪,定定的看看贾宝玉。
她眼里那道期许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贾母扭过头看了眼贾政,随后又看着贾宝玉,只觉好一阵心灰意冷。
她长叹一声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快些进去吧,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说罢,贾母再也不看贾宝玉一眼,让鸳鸯扶着她,迈过乾清宫的门槛,朝着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