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魏博
乾符三年八月二十二日,申时三刻,舒州城下,厮杀一片。
望楼上,舒州刺史豆卢瓒扶着冰冷的楼轩,满头虚汗,而他旁边的牙将陆元庆则手按刀柄,死死地盯着城下那些疯狂的草军。
自草军围城以来,这已是第十日了,舒州城内的守军在陆元庆的带领下,凭藉坚固的城防,数次打退了草军潮水般的进攻。
然而,城内兵力有限,士卒疲惫不堪,而城外的草军却仿佛无穷无尽,每日里轮番上阵,消磨着守军的意志与体力。
今日,草军更是发动了围城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总攻。
豆卢瓒的视线越过女墙,投向城下。
只见黑压压的草军士卒如同蚁群,扛着简陋的云梯,推着轰鸣的冲车,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墙。
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滚木擂石从城头呼啸而下,每一次落下,都会在人群中砸开一片血肉模糊的空地,但那空地很快又会被后续涌上的人潮填满。
喊杀声丶惨叫声丶兵器碰撞声丶战鼓轰鸣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丶汗臭味以及燃烧物体的焦糊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豆卢瓒的旁边,陆元庆已经喊得沙哑,但这会依旧嘶着嗓子,不断大喊:
「弓箭手!放箭!别他娘的给老子省箭!火油!把火油都给老子往下倒!」
就在陆元庆大吼的时候,一个草军的悍将,身披两层铁甲,举着牌楯悍不畏死地攀上了云梯顶端。
这人非常有攀城技巧,手里的牌楯侧着,刚刚上方一个滚石下来,还未形成多大的动能,就已经被他用牌循给卸开了。
两丈高的城墙他眨眼间就奔了上来,正当他即将跃上城头时,陆元庆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旁边的锐矛,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
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厉啸,精准地贯穿了那勇士的下颚,巨大的力道将他连人带矛钉飞了出去,随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砸起一阵尘埃。
城头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但很快又被更猛烈的攻势所淹没。
豆卢瓒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死亡了,可当他看着下方的惨烈时,他才晓得自己有多想活,他才五十,还能再享受!
几乎是本能,豆卢瓒一把抓着陆元庆,颤声道: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陆押衙,援军——援军还没到吗?再这麽打下去,舒州———舒州怕是守不住哇!」
陆元庆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刺史放心!保义军的赵节帅不日便到!只要我们再撑住一日,舒州便可无忧!」
豆卢瓒想都不想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一个劲点头:
」嗯,会有援兵来的!「
说完他还不忘给陆元庆封官许愿:
「陆押衙,守住!守住我就让你做兵马使!我还有一小女,守住,我就许给你!」
豆卢瓒的许诺对于陆元庆这样的地方武夫无疑是有吸引力的,能和豆卢瓒这样的长安公卿家族结亲,那是鲤鱼跃龙门的事情。
但此刻陆元庆的内心却一片冰凉。
他刚刚所言的,不过是鼓舞士气的说辞。
城墙已经有多处出现了裂痕,士卒的伤亡已近三成,最关键的是,箭矢和滚木都快用尽了。
他甚至已经下令,将城内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拆毁,用其梁木作为守城器械。
他们,已经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就在豆卢瓒与陆元庆都心生绝望之际,异变陡生!
望楼上,一名眼尖的了兵,忽然指着远方的地平线,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将军!快看!东面!东面有烟尘!」
陆元庆猛地转头,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战场东侧,那片原本平静的丘陵地带,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冲天的烟尘。
那烟尘宛如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厮杀正酣的战场侧翼席卷而来!
烟尘之下,隐约可见无数闪烁的寒光。
豆卢瓒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喜极而泣:
「是——是援军!」
「是赵节帅的大军到了!」
陆元庆久经战阵,只一眼便看出细节。
那烟尘虽然浩大,但其移动速度太快了,绝非步卒主力所能达到。
而且,烟尘的形态狭长而锐利,这分明是骑兵!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
就在城头守军因这支奇兵的出现而士气大振的同时,城外的草军也发现了这支不速之客。
负责指挥攻城的草军大将李重霸,正立马于中军大旗下,淡淡地看着舒州城在他的猛攻下摇摇欲坠。
就在他准备再压一部分军力上去时,忽然侧边奔来一名斥候。
这人鞍下马,惊慌失措地喊道:
「渠帅,大事不好,我军左翼,发现大股官军骑兵,正向我军侧翼包抄而来!看旗号是保义军!」
只见东面天空已刮起巨大的尘烟,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李重霸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下意识抓起斥候骂道:
「早上你们不还传报来,说保义军还在桐城吗?怎麽来的这麽快?「
但问这个已经没意义了,他立刻就下令:
「鸣金!快!让攻城的队伍都撤下来!传令左翼各营,立刻就地结阵,防御冲击!命后军弓弩营,转向支援左翼!快!「
然而,李重霸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下午,天光稍暗,万里无云,远近绿野,舒州城东大湖波光粼粼。
城外金声大作,刚刚还如狼似虎的草军们这会就乌泱泱地撤了下去。
此时在舒州城头上,近千舒州兵正目眩神迷地看着东面战场。
——
刺史豆卢瓒也在陆元庆的指点下,看着东面。
只见距离舒州城东北四五里的地方,也是大湖的北面,那里是草军的一处营垒。
数不清的帐篷平铺在原野上,旗帜更是迎风招展不可一世。
但此时,那片营地已响起隆隆的战鼓,经久不绝。
豆卢瓒收回远望的视线,往更东边看去。
只见相隔五六里外,巨大的烟尘中,数不清的骑兵正纵马狂奔。
豆卢瓒从来没见过这等景象,那黑压压一片的骑兵,摧山崩地,就这样排山倒海压了上来。
再多的细节因为老眼昏花看不清了,他只能问向陆元庆,紧张道:
「保义军来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