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秉正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于是更加的用心,他表态说道:
「检正放心,秉正不委屈!日升昌的事情,下官一定用心调查,尽量摸清虚实!」
苏泽也点头,他接着说道:
「日升昌如果真的如林茂才所说,财力雄厚,背景通天,你还要慎重一些。」
「日后除了在中书门下五房,你我就不要私下见面,有什麽事情通过鸽子传递。」
「此外,若是林茂才有什麽事情要你帮忙,你和沈主司汇报一下,能帮的就尽量帮了,尽快博取林茂才的信任。」
「下官明白!」
等送走了林秉正,苏泽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去了张居正的值房。
等将前因后果说完了之后,张居正的脸色严肃。
这位素来讲究养气功夫,喜怒不形于色的张阁老,此时也露出腾腾杀气。
苏泽知道张居正为什麽愤怒。
长期以来,张居正被人称之为「计相」,户部就是他的自留地,牢牢把控大明的财政。
可这帮胆大包天的福建商人们,竟然就这样从大明财政上撕开一个口子,妄图染指铸币权。
经过苏泽长时期的推动,这个时空的张居正,对于经济的理解更深了。
他自然明白,票号发行的银票,其实就是信用货币。
李文全的票号,以及山西的票号,之所以没有让朝廷忌惮,是因为他们都是以大明的银元结算的。
只要还是以银元结算,那这些票号就是大明经济体系中的一份子,还帮助银元更方便的流通,只要他们不瞎搞,户部也不会太担心。
但是日升昌不同。
日升昌使用白银来结算,还有大量的海外业务,但是又和大明做生意。
按照林秉正的说法,日升昌控制的白银不少。
这麽大的白银脱离朝廷的控制,在民间自由流通,想想都让张居正胆寒。
长期以来,南方的市舶司都在要求铸币。
但是都被张居正给压着了。
登莱铸币,朝廷还能控制住。
只在北方铸币,来控制东南的贸易,这是苏泽推动的国策,事关大明的财政安全。
现在有人要钻漏洞,破坏国策,张居正怎麽能不怒。
张居正声音沉如寒铁:「私发银票!此非商贾牟利,实乃裂土分疆之始!」
张居正一句「列土封疆」,就已经将这件事定义到了谋反的罪行上,看来东南是要人头滚滚了。
但是苏泽并不是要杀人。
这件事必然是要杀人的,但是仅仅是杀人是不够的。
正如之前的河南地主士绅反对开徵商税,四川的手工业主抵制外省货物入川。
福建,以及整个东南的海商利益集团,一直都在觊觎朝廷的铸币权。
苏泽说道:
「张阁老,就是抓了林茂才等人,恐难断日升昌之根。」
「日升昌,根基在海外,甚至这麽说都不对,日升昌的根基在东南劣绅的心中。」
「今日剿灭日升昌,明日便有月恒昌丶星耀昌。」
「商贾逐利,海贸利润丰厚,但是也比不上票号铸币。」
「张阁老,日升昌的危险也不仅仅是铸币。」
「我朝立国之初,发行宝钞,洪武朝尤能足额兑换,可等到了成化朝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何也?盖因朝廷滥发之固。」
宝钞问题,在大明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苏泽这话也不算是大逆不道。
张居正身为财政名臣,自然也是研究过宝钞的问题。
正如苏泽所说,历代不加节制的滥发宝钞,是朝廷钞法破产的主要原因。
苏泽说道:
「朝廷尤不能控制滥发宝钞,这票号的银票能够自由兑换,可要比宝钞更容易流通。」
「如果票号滥发银票,那影响的可是万千商户!」
张居正点头。
其实他也关注银票的问题。
普通百姓自然还是用实物货币,但是已经很多商人都开始使用银票结算了。
也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只要印银票就能当银子用,谁能抵制这样的诱惑?
指望商人的信用吗?
张居正皱眉问道:
「子霖已经有了对策?」
苏泽说道:
「堵不如疏,银票已经流通了,贸然禁绝,会扰乱商贸,也会影响朝廷商税的徵收。」
「下官以为,应该请求朝廷,在户部下设『票务清吏司』,凡民间票号发行银票,须向户部『票务清吏司』缴存三成现银为质保金。」
「对于已经发行的银票,需要限期兑换为新票,户部还要对票号发行的银票进行核查。」
苏泽又说道:
「这质保金,并非是朝廷收取的税赋,而是票号信用的保险。」
「若是票号出现偿兑困难,户部就可以拿出这笔保证金,稳定住银票的信用。」
「这就和商船的保险差不多,只不过这笔钱是强制交给户部。」
张居正思考了一会儿,也点头赞同了苏泽的办法。
「那日升昌的事情?」
苏泽说道:
「日升昌能钻空子,还是朝廷法度不严的原因。」
「刚刚下官所说的质保金,以及票号钱庄发行银票,朝廷没有适应的法度,所以乱象丛生。」
「凡是在我大明使用的银票,都需要按照票面兑换等量的银元,不得兑换黄金丶白银等物,私兑白银视同于私铸钱币,以不赦大罪论。」
张居正抚掌道:
「先明法度,再行诛罚,子霖这是遵循圣人之言,先教后诛,妙也!」
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可日升昌能乖乖就范吗?子霖一片仁心,怕是这帮宵小不会感恩,还会再生事端。」
「而且东南势大,也会阻挠新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