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开明士绅论》(1 / 2)

第489章 《开明士绅论》

赵贞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川音特有的力道:

「入川之货,并非皆遭抵制。印刷机丶纸张油墨,不是卖得很好吗?为何?因为此物川中不能自产,士绅报馆丶书院学堂需之若渴,行会无法号令此等买家,更无法自己造出来。这便是关键!」

他放下茶盏,眼神灼灼地看着苏泽:「子霖,我们的缓徵策略,不能只盯着总量的『入』与『出』之差。当细分行业,区别对待!」

「赵阁老的意思是?」苏泽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改『全面减免出川货物』为『行业差异化减免』!」赵贞吉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保证你最初设想的『减免总额』大致不变的前提下,对各行业入川货物的减免比例进行调整!」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着长江水道:

「譬如,对川中已有成熟手工业丶且抵制最烈者,如棉布丶铁器丶肥皂等,减少其出川的减免。」

「而对于那些蜀地特产,比如蜀纸丶蜀锦等,加大减免的力度。」

「对于入川货物也是如此,也不要拘泥于同样的税率,对于那些百姓日用的物品,川中稀缺丶无法自产或质差价高丶且有利于开化民智丶促进工商之物,如印刷机丶新式农具丶优质水泥丶火柴,乃至新式学堂所需仪器书籍等,大幅提高其入川货物的减免比例!甚至可以暂时免于计入『入川量』的统计!」

「要让川地百姓看到,朝廷并非一味『倾销』挤压本地生计,而是真心扶持川地发展所需之物!谁阻碍这些好东西进来,谁就是在阻碍川地的进步!」

苏泽听完,这不是后世的关税手段吗?

这麽想来,夷陵税关,不就等于是一个四川的海关吗?

赵贞吉的意思,就是要对不同的行业实行不同的税率。

苏泽连忙道:

「妙!此策一出,行会联盟必生裂痕!抵制外省棉布丶铁器的,与急需印刷机办报丶渴望新农具增产的,利益诉求截然不同。前者是守旧自保,后者是求新图利。」

「赵阁老的办法,正是『以利导之,分化瓦解』!总减免额不变,朝廷的承诺不损,将原本铁板一块的『抵制』,将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棉布行会再号召烧船,恐怕印刷行业的东家们第一个不答应——他们还指着便宜的机器纸张多印几期报纸呢!」

「而蜀锦,蜀纸,都是价值高的商品,他们能得到更多的减免,自然会支持朝廷。」

赵贞吉其实也有话没说。

对于蜀锦丶蜀纸,这种从三国时期就是四川畅销货的商品,能够操持这种产业的,本身就是四川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种产品已经超过了其本身的日用价值,可说是品牌奢侈品了。

外省没有竞争者,他们的产品也就是出川交税,能少交一点,自然会支持朝廷。

真正让四川团结起来的,反而是那些日用的商品。

这类商品的消费者,受到价格波动明显,更容易和省外产生竞争冲突,他们也是最反对外省商品入川的。

赵贞吉接着看向苏泽道:

「子霖啊,但是四川也是我大明的一份子,而且也为朝廷交了两百多年的税,并不是朝廷的敌人。」

「这四川也未必都是抗税的,也有愿意支持朝廷的。」

「川中也有支持朝廷大政的士绅,也想要图变图发展的。」

赵贞吉这句话,让苏泽陷入到了沉思中。

作为一个穿越者,苏泽对于士绅这个阶层是没有好感的。

但是穿越至今,苏泽又承认,士绅在大明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是任何政策都无法绕开的。

在之前,苏泽都在思考怎麽对付士绅。

但是和赵贞吉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苏泽。

士绅,是一个团体,但是士绅之间的诉求,是完全不同的。

经营土地的士绅,和经营手工业的士绅,是一样的吗?

产业不一样,利益诉求也是不一样的,立场自然也不一样。

苏泽灵机一动,正如赵贞吉所说的那样,「以利导之,分化瓦解」,既然士绅是大明绕不开的存在,那也可以引导他们向好的方面发展。

想到这里,苏泽回到自己的公房,立刻抽出了空白奏疏。

第一份奏疏,就是和赵贞吉所议的,《奏为调整夷陵税关货物减免比例以利工商疏》。

这份奏疏就是放权给夷陵税关,灵活调整出入川货物的税率。

重点不是第一份奏疏,而是苏泽的第二份奏疏。

《开明士绅论》

苏泽开篇写道:

「陛下励精图治,新政频施。然商税改革中,河南丶四川等地屡见乡绅阻挠,盖因士绅之利各异。」

「士绅有鱼肉乡里者,亦有图变求进者。」

「四川事亦证,抵制外货者多守旧手工业主,而求印刷机办报者实为图利之士。」

「朝廷有教化士风之责,劝恶扬善,方能改易风气,明圣道!」

「臣思之如下,能守如下四责者,可谓『开明士绅』。」

「一为支新政,二为兴工商,三为护民生,四为助税赋。」

既然确定了标准,接下来就是对开明士绅的优待。

首先是「旌表褒扬」。

旌表,这是官府为忠孝节义之人立牌坊丶赐匾额以示嘉奖,亦代指此类牌坊或匾额。

不过在原时空的,旌表变成了贞节牌坊,反而成了儒教束缚的工具。

但是苏泽决定将旌表用起来,专门来表彰「开明士绅」。

「岁终由布政使司举荐,赐「开明乡贤」匾额,载入方志。」

先给名,然后再给利。

「优遇子弟,其子弟入学科举,礼部优先录取;吏部铨选,酌授地方吏职。」

最后苏泽写道:

「此策行,则士绅知利随新政,守旧者日孤。」

「臣请敕下礼部颁行天下,以固新政之基。

臣谨奏,无任惶悚待命之至。」

苏泽放下手里的奏疏,微微叹息。

士绅这个阶层,是大明绕不开的阶层,他们就是统治者的一员,是地方秩序的主导力量。

这不是苏泽主观意志上能够改变的。

主观上无法消灭士绅阶层,那客观上就只能承认他们。

正如那位伟人所说的那样,「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士绅既然存在,那就要团结开明的士绅,联合他们打压落后的士绅。

否则就算是苏泽有挂,也没有那麽多威望点,直接消灭士绅阶层。

苏泽将两份奏疏都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开明士绅论》倒是没有意外,这种政治性的奏疏,本身就没有反对的理由,自然获得了通过。

但是《奏为调整夷陵税关货物减免比例以利工商疏》,就没那麽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