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黑斯廷斯才是欧洲自由主义的旗帜(2 / 2)

大不列颠之影 趋时 6838 字 23小时前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那扇车门上,他们都在好奇今天来的到底是什麽人。

马夫伸手拉开了门,先出现的是一只擦得鋥亮的马靴,然后是熨得笔挺的长裤,一袭质地上乘的深色呢绒大衣————

马靴落地的声音在石板上轻轻一响,本应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但这一下却仿佛敲在了所有在场市民的脑门上,现场陡然响起了爆炸式的嘘声。

「是他吗?」人群中,不知是谁先低声说了这麽一句。

紧接着,好几张脸同时靠向彼此,眼神里写满了兴奋丶狐疑,还有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亚瑟·黑斯廷斯本人?」

「和讽刺漫画上画的,有七分神似。」

「看样子————还真是他。」

几位夫人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回头张望。

她们倒不是很关心亚瑟的政策,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位被舰队街形容得既危险丶又有点过分英俊的年轻官员究竟长得什麽样。

「天啊!他看上去年轻得不可思议。」

「就是啊,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竟然能让整个议会吵成那样?」

旁边胖先生哼了一声:「夫人们,请注意,暴君往往都是在年轻时开始他们的事业的。」

后排那几个正在忙活的码头工人倒是没跟上中产阶级的幽默节奏,但他们看着这幅景象也忍不住跟着嘟囔。

「原来这就是让那些大人物吵来吵去的主儿?」

「看着不像是能同时扛三包麻袋的样子。」

就在各种嘲讽丶窃语丶谨慎的打量与毫不掩饰的敌意在码头上交织成一片喧哗时,忽然,河面上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汽笛声。

那声音在冬日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突兀,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的声音甚至因激动而有些破音:「是他们!哥廷根七君子!」

《哥廷根七君子肖像》德意志画家卡尔·罗德绘制于1837年(上排:威廉·格林丶雅各布·格林,中排:威廉·阿尔布雷希特丶弗里德里希·达尔曼丶格奥尔格·格维努斯,下排:威廉·韦伯丶海因里希·埃瓦尔德)

原本还在围着亚瑟评头论足的人群陡然向河岸方向移动,绅士们相互推挤着想抢到前排,几位淑女甚至不顾鞋跟陷进石缝里,提着裙摆小跑了几步。

就连方才还在对亚瑟冷嘲热讽的几个青年,此刻都忘了继续讽刺他,而是争先恐后的站上箱子,纷纷探头望向河面。

泰晤士河上,一艘挂着不甚显眼邮政旗的小型邮船正破雾而来。

灰白色的水雾在船头被撕开一道口子,船桅上的绳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从不莱梅方向来的邮船!」

「不会错,就是那班!」

「他们真的要到了!」

几位刚入职的新警员被人潮推得不得不后退几步,他们显然还不了解这帮伦敦中产阶级市民对于「自由主义殉道者」的狂热程度。

所有热心于时政新闻的英国读者都知道,就在去年11月1号,汉诺瓦国王丶英国的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一世悍然宣布废止《1833年汉诺瓦王国宪法》。

而他的这一行为,瞬间激怒了当年与亚瑟一同参与起草宪法的哥廷根大学教授弗里德里希·达尔曼。

达尔曼竭尽全力尝试说服全校反对新国王,并且还亲自起草了抗议书。然而,仅有六位教授愿意与他联署抗议书。达尔曼的抗议书于11月18日发表,并立刻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哥廷根大学的学生们制作了数千份副本,并将其传播到了整个德意志乃至于整个欧洲。

而在这份抗议书引发巨大舆论后,恩斯特一世也不得不亲自接管此案。12月4

号,这七位教授在大学法庭上受到审问。十天后,七人被解除了大学教职,其中达尔曼丶雅各布·格林和格维努斯三人,被恩斯特一世宣布为不受汉诺瓦欢迎的人,并勒令他们三天内必须离境。

几天之后,负责主持校务工作的哥廷根大学副校长和四位院长在未经哥廷根大学学术委员会授权的情况下,在罗滕基兴狩猎小屋向国王恩斯特一世递交了一份报告,宣布哥廷根大学与七位教授断绝一切联系,并遣责了他们的观点。

这件事让整个德意志学术界大为震动,因为在德意志,大学教授向来被视为国家精神的象徵,恩斯特一世解除教职加驱逐出境的丝滑连招不仅没有平息事态,反而激怒了所有德意志大学。尤其是普鲁士和萨克森的大学,纷纷发表声明,公开支持达尔曼等人的抗争,并直呼这七位教授是德意志学术界的良知。

在邻邦法国,巴黎记者将这次事件称为日耳曼版的七月革命馀波,共和派和波拿巴派报纸甚至嘲讽汉诺瓦国王像个落伍的德国小诸侯。

法国学者对七位教授尤其同情,这也使得哥廷根七君子在巴黎知识界名声大涨,他们那些原本在巴黎无人问津的着作也光速脱销。

同样关注着德意志局势的丹麦媒体和瑞典媒体,也完整转载了哥廷根七君子事件的经过,甚至将其作为德意志各邦仍未完成宪政现代化的例证。

而在英国,由于汉诺瓦在过去百年中,一直都是英国的共主友邦,所以这件事的关注度自然也是格外的高。

不论是《泰晤士报》丶《晨邮报》丶《纪事晨报》还是《曼彻斯特卫报》,几乎凡是在英国有点影响力的报纸,都针对此事发表了批评性评论,指责汉诺瓦政府此举是对学术自由的暴力干涉。

辉格党更是趁机推波助澜,把它当作典型例证,用来证明继承王位的是维多利亚对于英国来说有多麽幸运,并且反反覆覆的暗示当初保守党一度与坎伯兰公爵走的很近。

而在英国大学界,则普遍掀起了针对此事的捐款声援活动,甚至就连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学生们都积极参与其中。

只不过,要论对这件事最积极的是哪所大学?

毋庸置疑的,当然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母校,激进自由派的大本营与培养基地,伦敦大学了。

哥廷根七君子事件刚刚传到伦敦,伦敦大学的校园内便开始躁动。

他们不仅发表了一篇长达四千多字的公开声援信,甚至还发起了一场要求英国政府谴责汉诺瓦王国干涉学术自由的请愿活动。

在伦敦大学学生们的强烈呼声下,在英国民众的群情激发之中,前哥廷根大学学术总监丶伦敦大学校友会主席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决定冒着巨大压力,做出一个非常有「魄力」的决定。

哪怕可能会得罪坎伯兰公爵这样的王室成员,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渠道,邀请哥廷根七君子访英。

只不过,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居然在亚瑟爵士亲赴码头迎接七位教授时对他报以嘘声,不得不说,这让爵士十分痛心。

但是,他肯定不会怪罪市民们的行为,毕竟他们此刻全都蒙在鼓里。

正因如此,亚瑟才有必要亲临此地,将真相向所有人澄清,告诉所有人,不论是在加拿大问题上还是在哥廷根问题上,他都自始至终的站在自由主义阵营。

邮船靠岸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蒸汽阀门吐出的白雾沿着船舷缓慢散开,当第一根跳板被码头工人架上甲板时,原本喧闹的人群忽然像潮水一样退去声音,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呼吸声。

最先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是一位穿着深色长外套,身形略显单薄的老人。

弗里德里希·达尔曼。

他比报纸上画的更瘦,也更有棱角,岁月在他额头刻下的沟壑比任何漫画的讽刺都要深。

达尔曼显然被眼前的光景震住了。

他原以为迎接他的只是伦敦大学派来的几个师生,或许还有几名记者。

可当他真正踏上英国的土地时,他看到了一整片人海,挤满了泰晤士河的堤岸。

有人举着报纸,有人举着写着德语短句的手牌,还有一便士记者从怀里掏出了笔记本,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

紧随其后的雅各布·格林眯起眼睛,像是不太习惯英国的寒风,但是当他察觉到岸边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时,他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拘谨而严肃。

威廉·格林在踏上跳板前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德语:「这规模————恐怕连巴黎都未必有。」

韦伯则茫然的拄着手杖,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韦伯本来准备了一段简短的致意话语,但是现在看来,那点致辞恐怕不太够用。

正当几位教授努力维持着不至于失态的镇定时,忽然,有人从队伍中抬起手指向岸边较后的位置:「那边,你们看。」

七位教授顺着方向望去,穿越密集的人群丶举过头顶的报纸和帽檐,他们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群中的熟面孔。

哥廷根大学的老领导——亚瑟·黑斯廷斯爵士。